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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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丫头摇摇头,低着头往瑞脑香炉里添了一把苏合香,好半天才小声道:“夫人,您长得真美,连泡茶的动作也这样好看。

    ” 这小丫头一股子天真稚气,林容笑笑,随口问:“你从雍州来,路上走了几日?” 小丫头偏着头想了会儿:“大半个月的功夫才到,不过路上杭卿姐姐病了,又耽误了几日。

    路上歇在十里堡,那一庄的人都染了疫病,我们不知道,后来杭卿姐姐也开始发热说胡话,把护送的胡都尉吓得半死,唉声叹气,说杭卿姐姐倘若有个万一,不知怎么向君侯交代。

    幸好,后面吃了药,渐渐好了。

    ” 林容听了,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那路上真是辛苦了。

    ” 小丫头等了一会儿,见林容没有再问,奇道:“夫人不想问问雍州的事情吗?” 林容道:“大约是不用知道的。

    ” 小丫头挠挠头,不懂:“不用知道?” 林容摸摸她的发顶,只笑笑,不再解释。

     正说着,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金丝藤红漆竹帘被人抚开,林容站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石青靴子。

     陆慎新换了一件玄色的箭袖,站在背光处,越发显得蜂腰猿臂,鹤势螂形。

    他才席上喝多了酒,一身的酒气,步子都有些虚浮了,略微歪在榻上,靠着一个半旧的锁子锦引枕,闭着眸子好半晌,这才挥手命丫头们都退下:“都出去,外头伺候!” 陆慎睁开眼睛,见林容一身素绸立在灯下,发若乌云,芙蓉粉面,娥眉远岫,虽不着锦衣华服,也难掩其国色,反倒别有一番清丽婉约之美。

     所谓灯下望美人,多见一分袅袅。

     不知怎的,或许是饮多了酒,陆慎升起一股莫名的燥热之感,直至腹下。

    他微微撇开眼,灌了几杯冷茶,这才好些,开口唤:“崔十一娘?” 林容微微屈膝:“妾身在,不知君侯有何吩咐?” 陆慎瞧她静静立着,虽是臣服之姿却带着几分世家贵女特有的疏离,从容不迫,不疾不徐。

     陆慎不自觉皱眉,随即隐下,声音也冷硬了几分,改了称呼,问:“你出自簪缨之族,诗礼之家,在江南有贤媛的美名,想必是幼承庭训,腹有诗书之人?” 林容眼皮一跳,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氏的确是代出才女,原先的崔十一娘也是自幼启蒙。

    可林容不是崔十一娘,从来也没学过书法,来了这里半年,勉强学得一丁半点,论字迹不过工整而已,是绝比不上大族闺秀的。

     她下意识反驳:“妾身自幼蠢笨,不通诗书,比不得族中姐妹,只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不敢妄称贤媛。

    ” 陆慎摩挲着桌面的一柄洒金曹阳扇,轻轻喔了一声:“既然识得几个字,又为何不懂闺训?礼记有云,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

    雍地虽无女子不出闺门的陋习,只是擅见外男却也不妥……”后面的话未说完,意思却很明白了。

     林容顿时明白过来,今日在十里亭送别江州长吏时,她没有戴帷帽,叫陆慎瞧见了,惹了他的忌讳。

    江州风气开放,女子出门,无论长幼,都没有蔽面的习俗。

     她心里觉得可笑,擅见外男?今日陆慎唤她服侍酒宴,见的外男又何止一个? 只是脸上却不得不做柔顺状,福身:“妾身昨日打扰君侯,倍感惶恐不安。

    从止戈院回来,虞嬷嬷便遣人道,今日江州周长吏返程,君侯事务繁忙,不得相送,未免失礼,只好劳烦我出城外相送。

    ” “妾身年浅德薄,对外事,本不该擅专,只是此处并无长辈请教,又不敢去贸然打扰君侯。

    又想着虞嬷嬷是经年的老人,听她的,总没有大错。

    江州女子外出,并无蔽面之礼,妾身初来雍地,有失礼之处,妾身愿领责罚。

    ” 陆慎本想再说几句,只是她这样痛快承认,反堵了回去:“如此?” 倘若她哭哭啼啼,把错处一概抛到旁人身上,陆慎只会觉得厌烦,偏她这样一番辩解,面做温顺,语气却不卑不亢,反而叫陆慎听了进去。

     他晌午在城外,见她在十里亭,因为不戴帷帽,叫麾下瞧见姿容,惹得轻浮之言,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月官司。

    他当下便想起祖父的判语:吴女多情,不安于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