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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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拿的袋子里装着三支300单位的速效胰岛素、两支450单位的长效胰岛素,以及一大盒共计140枚一次性注射针头,而这仅仅是她未来一个多月的药量。

    以后每隔一个月,她都要回到医院,带走同样的一份胰岛素和针头,倚靠它们续命。

     那天从医院回家,坐的是田嘉木的车。

     田嘉木在路上抱怨,说医院地库全都是立体停车位,设计的什么破玩意儿,他这些天进出几趟,四个轮毂都蹭到了,修一下总要几千。

     凌捷坐在后排,没说话。

     但这新车降风噪还挺好的,车厢里很安静,凌田听到母亲轻轻叹气的声音,像是嫌弃父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连说都懒得说了?她不知道,但在她的记忆里,她家好像常有这样的时刻。

     如果眼前是一对陌生夫妇,她一定会开启嘲讽模式,说婚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明明已经成了一对怨偶,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但这是她的父母,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句话。

    她看到过他们最初的样子,他们变成现在这样,并且还在一起,也许都是因为她。

     她记得自己读高一的那年,搬过一次家。

    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在一只纸箱子里找到一台家用摄影机,以及一盒子配套的迷你录影带。

    出于好奇,她给那台旧机器充上电,一个人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一一检阅那些带子。

     在智能手机普及之前,人们只能用这种稍微复杂一点的方式记录生活的片段。

    它们不像手机相册那么触手可及,更像一粒粒时间胶囊,似乎被更加妥善收藏,结果却又被轻易遗忘。

    不知道多久没有人看过它们,或许永远不会再一次打开。

     她把年份最早的那一卷拿出来,放进摄影机的磁带仓,点击播放。

     屏幕上出现的是2001年5月,凌捷和田嘉木举行婚礼的那一天。

     两人当时不过二十四岁,却因为是校园恋人,已经谈了整整六年的恋爱。

     田嘉木来自广东茂名。

    据他说,当地有句名言,每个在茂名出生的人都会努力离开那个地方。

     但这个“离开”的目的地一般仅限于珠三角,而他一时兴起填了上海的志愿,已经是一种叛逆了。

    父母之所以应允,是因为祖屋的邻居当中有个会算命的瞎子,说嘉木啊,他是一只仙鹤呀,必定要远飞一趟才能真正成才。

    大学四年,父母一直期待仙鹤南归。

    临到毕业,他也曾考虑过去深圳或者广州工作,但最后还是因为凌捷,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留在上海。

     而凌捷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徐玲娣人生最得意的杰作。

    后来考上A大,亲戚中间就有人预言她这样的长相和才能,一定会嫁给大老板。

    父母未必这样想,但也觉得她的将来一定不一般。

    但结果,她在学校里交了这么个不起眼的男朋友,一个外地来的瘦瘦的青年,虽然也是A大毕业,但才刚开始工作,身上没积蓄,家境也很普通,在上海租房子住。

     两人都知道双方父母不赞成,便没跟家里要一分钱支援。

    田嘉木开始疯狂加班,主动要求出差挣补贴。

    凌捷每天自带午饭,不乘地铁,走一个小时的路去上班。

    极其偶尔一次出去约会,他们合吃一碗面,只看早晨九点特惠场票价五元的电影。

     这些事,凌田听不同的长辈用不同的语气说过,凌捷自嘲,徐玲娣揶揄,田嘉木则更像是一种莫欺少年穷的得意,大概只有她,从中觉出一丝浪漫。

     好在那还是2000年初,上海平均房价几千块的时候,年轻人靠节省是真的可以买房子的。

    两人就这样硬生生攒出首付,在教工新村同一个区,但地段偏一些的地方买下一套新建的78平两室一厅,用足了双方的公积金,刚领证就欠下几十万房贷。

     婚礼也办得很简单,是在一家当时很流行,现在早已经倒闭消失了的自助餐厅里。

     筵席上双方父母一脸淡淡的不情不愿,年纪大些的亲友也都有点莫名其妙,嘀咕哪有人结婚摆酒吃自助餐的?而且新娘子居然连婚纱都不穿,就穿个连衣裙。

     年轻的同学、同事、朋友却热闹异常,一帮人坐两张长桌,说着,笑着,把酒瓶子传来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