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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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为天下百姓争一个太平么?” 徐阶越说越激动,用力支着佝偻的衰弱的躯体指着头顶牌额,那上面刻着“我心光明,夫复何求”八个大字,徐阶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努力直腰声嘶力竭喊道:“虽然本辅有愧于你,但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本辅没有辜负圣人之言,凭什么公子行为清高,本辅却只落得个卑鄙无耻的骂名?!” 宴雪行退后一步,身体里某些曾经坚持的东西在崩塌。

    自己确实杀了人,那些人甚至有些可以说得上无辜,为了不暴露自己,为了实现掌控天子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如徐阶所说,所以自己原来也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宵小之辈?那么他今日所承受的痛苦是谁带来的?他失去了放在心尖的人,他的君主,他信任的人利用他,他的徒儿,他的朋友背叛他,难道放弃一切得来今日众叛亲离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宴雪行心里似乎就此卷起无边飓风,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错了?一切又是否值得? 怪不得沈赫会横死,他当初劝过自己的,自己真是愚蠢透顶啊!嘉靖帝就是个昏君!自己为什么要顺着他意为他修仙炼丹?宴雪行一直不愿承认,他总以为皇帝被奸人蒙蔽,可这昏君十几年不朝,重用奸臣闭关敛财导致倭寇横行,甚至默许严嵩卖官鬻爵动摇国本,天下百姓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自己居然还天真以为凭自己一己之力会改变这肮脏黑暗的朝堂?! 沈赫说得对,我真是太天真了!当初要是听了你的话,远离这是非之地该有多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可惜没有回头路,你也再不会回来了! :“哈哈…哈哈…!” 原来人到极度绝望时真的会发笑,从前宴雪行不信,如今不由自主发出一阵狂笑,他抱着拂尘笑弯了腰,笑出眼泪,看着竟有说不出来的绝望。

     徐阶五味杂陈,正当大家以为他会继续发狂时,笑声却戛然而止,宴雪行眼里泪水划过脸颊,看向徐阶的目光似毒箭一般,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动声色间,宴雪行紧握的拂尘再次被灌满内力,段魏二人又紧张起来,眼看摁在剑柄上的手就要抽出剑来,却听到宴雪行冷冷地说:“太师好厉害的诡辩!贫道差点就要怀疑自己了!” 宴雪行一步一步上前,徐阶被逼视到别过脸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眼角看到宴雪行靠近,徐阶心中闪过慌乱,眼神示意段魏二人,下一刻二人就立即抽出剑来横在宴雪行面前。

     即使放弃与沈赫远走高飞,双手沾满鲜血,信念也已崩塌,但有一样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他从未后悔过自己当初的选择。

     佟文喜不会,何师爷不会,宴雪行也一样义无反顾。

     :“何先生死了!” 宴雪行缓缓抬头,再看他眼睛时,已经没有一丝迷茫,只是用一种既嘲讽又坚定目光看着徐阶。

     徐阶当即愣住,听到这个消息,徐阶讶异程度不亚于天崩地裂,毕竟十几年朝夕相处,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徐阶身体重重跌在太师椅上,站在他身后的魏千仞想要去扶,却被徐阶抬手止住,缓了许久才也未能止住心底疼痛的翻涌。

     徐阶知道何先生会死,但从未想过会这么快。

     徐阶老泪纵横,突然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责怪自己:“启山啊启山!老夫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为了本辅思虑殚心力竭,好不容易得见光明,你却…!” 徐阶泣不成声,捶胸顿足许久,抬头却发现宴雪行仍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知道他心存怀疑,徐阶顾不得说些什么,可怎么也止不住心里悲伤,伤心地伏在桌上哭得涕泗横流。

     这样的情形任谁见了不说一句徐首辅情深义重?可奇怪宴雪行只是冷笑一声,只为徐阶的惺惺作态感到作呕。

     :“何先生自焚而亡,他没有控诉,至始至终都在为你遮掩,可是大人,他不说你以为贫道就不知道他为何而死吗?” :“徐太师,贫道不是何先生,绝不会为了天下百姓对你存在的私心视而不见!” 宴雪行说罢,手中拂尘一扬,挂在堂前那块“我心光明,夫复何求”的牌额被打翻在地,又是另一记拂尘扫过,坚硬如铁的紫檀牌匾瞬间化为斋粉,震得堂内之人皆是一惊,徐阶当即忘记哭泣,颤巍巍站起身来,茫然无措地看着宴雪行。

     徐阶似乎感觉到宴雪行会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想要辩解,那边宴雪行却冷冷开口:“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贫道不在的日子里被师兄收留,而贫道师兄你们早已知道是谁。

    陛下与严嵩多年道友不假,你们也确实一直不敢对严嵩过分为难,可让严嵩悄然无声消失太师有的是办法,不至于被我师兄抢着鼻子走。

    ” 徐阶闻言板着脸一言不发,宴雪行冷笑,更觉得他心虚:“徐大人真的没有得到过好处吗?长子官居吏部要职,二子阴官松江府同知,就连不学无术的三子徐瑛都平步青云,你们父子各司其职,虽不如严嵩一手遮天,可你们在松江府所作所为真以为会没人知晓么?” :“你们勾结县官,利用手中权利巧取豪夺兼并土地大肆敛财,害得百姓无以为继被迫鬻儿卖女,如果说严嵩是奸臣,你徐子升又好到哪里去呢?!” :“不…本辅没有!” 徐阶下意识低吼,宴雪行却不给他辩解机会,冷冷质问:“那对老夫妻现在还在师兄手里,他们相信太师一心为民,清明公正,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的田地是被徐二公子夺去,才会千里迢迢找你这个所谓令整个华亭县引以为傲的朝廷高官寻求公正,可结果呢?他们在太师府门前差点活活冻死!师兄手中人证物证具在,若不是多事之秋,太师又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介江湖之人威胁?” 徐阶又羞又恼,像是当街被人剥尽衣衫,愤怒抖动着嘴唇还在挣扎狡辩:“陛下求仙问道要钱,江山日夜为继要钱,大明各处戍边的粮饷军需也是钱!基本所有朝廷岁入在陛下掌控之中,虽然严党已倒,但老夫要想得到皇上的信任何其困难?老夫若没有一点倚仗,如何获得朝堂支持?如何为百姓出力?” 宴雪行被他虚伪的嘴脸彻底激怒,手中拂尘如银龙浮动,目光也似能喷出火来:“你父子几人卑鄙无耻,作着结党营私搜刮百姓民脂民膏之事,嘴里却说身不由己,首辅大人不觉得自己太虚伪了吗?你骗了贫道,骗了师爷,也骗了这许多追随你的有志之士,你是怎么敢说自己‘我心光明’的?”! 宴雪行说罢横眉一扫,冲天怒火拔地而起,指着徐阶的拂尘也像一夜疯长的柳枝甩动过来,魏千仞见势不妙,一把推开徐阶大喊:“大人快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魏千仞举起长剑抵挡,哐当两招过后,段寻明的软剑也增加进来,两人手执剑柄,一前一后夹击着银色拂尘。

    徐阶被推到一边惊魂未定,抬头望去,三人缠斗在一起,段魏二人身穿一白一灰长袍,身影转换间徐阶并不能看清他们的脸,只看到白的灰的身影围着烟青色身影在剑光与拂尘银光中忽上忽下,直到两道剑光刺向烟青色身影,剑尖处肉眼可见的一道真气屏障疾速向后退去。

    烟青色如同雨中疾速想要躲避的蝴蝶,看似节节败退,然而三道身影飞出门外,来到客厅前的假山空地时,宴雪行一反颓势,先是一个避招躲去双剑锋芒,然后虚晃一招,对面两人立即跳开。

    趁着这个空隙,宴雪行再次内力灌满“祭仙拂”,针般细小的银须看似柔软飘逸,然而甩动攻击时又仿佛硬如钢针。

    不同于屋内局限所致,堂前空地宽阔,双剑对上拂尘再没有半点优势,加上天山派轻功冠绝武林,段魏二人哪怕全力招架,竟也不抵宴雪行雷霆般的拂尘狂扫。

    魏千仞越战越是心惊,手上剑招越出越密,要不是段宫主应对得当,照宴雪行招招扫向自己的打法,自己怕是早就被拂尘扫中,而那扫动的拂尘响声每一下都是那么地令人心惊!就像空中挥动的千斤重鞭子,怕是只一下就足以令人粉身碎骨! 魏千仞不敢大意,屏住呼吸手中长剑如白日贯虹,眼看就要刺中宴雪行的眉心,然而银龙迅速缠绕剑锋,行云流水的涌动间,魏千仞只觉得自己手上传来一阵痹麻,手中长剑差点掉落,幸好段寻明配合极快,软剑如一条灵活的细蛇,剑锋与银龙缠绕软,软剑似蛇信子一般,迅速舔向宴雪行因为躲避抬起的手背。

     这样的结果原本是避无可避的,可天山派是几十代宗师潜心修行的结果,宴雪行作为其集大成者又鲜少在江湖露面,因此没人知道他的招式如何,只见他“祭仙拂”牵引着魏千仞低头变幻招式,软剑被宴雪行夹在两指指尖,段寻明一惊,正想剑招抽回,哪知对方双手夹着软剑如同夹着叶片,浑厚的内力加上诡异的手法,软剑被弹开出去,段寻明只觉得手中软剑被弹得弯成弓,宴雪行猛地松开,于是柔软的剑身便如蛇信子一般弯成一个圆舔上自己的手背。

     段寻明手上吃痛,正想忍痛再出避招,哪知面前“嗖”地一下有东西略过,对面宴雪行拂尘一扫,段寻明吓得急忙跳开,紧接着又是“嗖嗖”两声,段寻明还没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发现魏千仞也跳开在不远处,惊愕之余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所有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望着地上被打落的断箭,段寻明下意识往客厅沿廊上望去,那里站立着一十七八岁的少年,退去少年稚气的轮廓分明,看见箭矢命中他得意勾起嘴角,顺着少年的目光,段寻明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只见那个他与魏千仞合手围攻仍应对自如的人如今鬓发微乱,苍白的脸上额头不停渗出豆大的汗珠,再看他表情,皱下眉神情痛苦,下一眼,段寻明便看到了他胸口插着的长箭。

     长箭短了几分,那是因为箭尖已没入血肉,要不是射偏几厘,只怕那箭早已刺穿了宴雪行的心脏。

     即使立场不同,段寻明仍没来由觉得心被抽了下,毕竟他于自己有救命之恩,若非万不得已,他哪里就见得他狼狈至此? :“强弩之末难敌千军万马,宴公子,束手就擒吧!” 段寻明一脸痛心,正在此时周围埋藏的上千弓箭手已全部现身,挽弓搭箭,只差一声令下便会统统利箭脱弦而去,箭尖直指宴雪行。

     段寻明仍想规劝,哪知宴雪行却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强撑着锁住胸口的穴道,在内力调息一周天后,他突然寒眸一凛,只听得“嗤拉”一个皮肉拉扯喷溅血液的声音,宴雪行竟硬生生拔掉了胸口的长箭。

    单是听声音周围人便可以想象这有多疼,然而宴雪行兰指一捻,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指尖竟握着一粒黄豆大小的褐色丹药,面无表情地服下,宴雪行对段寻明的劝说充耳不闻,一双寒眸利刃般看着站在沿阶上二人。

     射出利箭的郑玉麟迎上目光,徐阶却被看得身上的肉都颤了颤,皱着眉询问一般目光看向段寻明:明明事先点了檀香,那是长留宫所制,站在熏香之中只消半柱香的时间,管你是什么天上神仙还是地上魔罗,都会被熏香所困失去意识,今日在客厅所有人服过解药,怎么宴雪行这个不速之客一点见效也没有呢? 徐阶不禁怀疑段寻明的手段,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宴雪行其实早有防备? 当他踏入客厅时就发现了这带有蒙汗作用的熏香,他们早知道自己会找上门来,所以只等自己一到便点上。

    他们以为凭借段寻明和魏千仞两个高手再加上这点诡计便可将自己降伏,可宴雪行在天山派时就好弄医书,师父还没疯时时常拿他试药,常常把他毒得半死又将他弄活,因此虽然师父疯时宴雪行不过十一二岁,但他早已练就了白毒不侵之身,莫说这小小的蒙汗药,哪怕更强的毒药也难奈他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额头汗如雨下,就连鼻尖也渗出点点细珠,宴雪行脸色白得吓人。

    徐阶看着他倔强不肯妥协的脸,又看他胸口斑斑血迹的伤口,徐阶仍是不忍,然而严嵩虽倒,老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清玄仙君深得陛下圣心,今日自己算是与他彻底决裂了,要将他放虎归山,难保清玄仙君不在老皇帝面前说些什么。

     想到这徐阶终是叹了口气,万般无奈中朝弓箭手们挥了挥手。

     霎时箭如雨下,宴雪行飞快躲到假山下面,有假山掩护他便只需挡住面前落箭,手中“祭仙拂”舞得“呼呼”作响,在内力催动下拂须伸了又伸,末端如细沫一般,化作绵软细草接住落箭,又在射手挽弓搭箭之际直接一把长箭甩了回去。

    下一刻几个弓箭手应声倒地,来不及震惊,立刻又有弓箭手补上空缺,一层接着一层,直到满地都是落箭与尸体。

     站在沿廊下几人越看越是心惊,他们震惊于宴雪行的武功之高,也怜悯那些前赴后继的府兵失去性命。

     然而饶是宴雪行本事高强也敌不过这么多人围攻,更何况他还受了重伤。

     箭围着射了这么许久,如今不单是宴雪行,那些欲射杀宴雪行于后快的府兵也不由得觉得遍体生寒!面前那看似不染一尘的清玄仙君鬓发凌乱,堆积层层血污的脸上已经看不太出来仙人模样,可他手中拂尘仍是催命杀器,府兵们转眼已失大半,就是坚持作战的剩余弓箭手看着血花在周围朵朵绽开,他们挽弓搭箭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弛,只死死盯着蓝道长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射击应对。

     没人知道清玄道长究竟在坚持什么,围攻这么许久,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要招架不住被万箭穿心了。

     此时宴雪行身上至少插了两支箭,也就是说,加上刚被他拔掉的,清玄仙君至少中了三箭! 府兵们脸色铁青,他们瞄准的手都在颤抖,说不出来兴奋激动还是敬佩,剩下不到百人的弓箭手迟迟没有动手,即使面前道长面目全非,即使他已经看起来摇摇欲坠。

     :“太师,这…” 段寻明迟疑开口,他想劝说徐阶放弃对宴雪行的绞杀,可徐阶目光冰冷,看折宴雪行满身的血污没有一丁点迟疑,他回头看着段寻明,坚定地说:“段宫主,身在棋局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你我不能,宴公子也不可能脱得了身!” 喜欢辞京华请大家收藏:()辞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