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张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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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注意我们,高鼎这才继续道:“你放心吧!我虽然不至于为你得罪严党,但我不会眼看着你被流放江陵的。

    ” 我身躯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老师都不敢为了我惹严嵩不快,他区区一翰林侍读又如何能做到? 我将信将疑,并不信他能有这般手段,虽然回到江陵做知县不是什么好的出路,但我不得不认命,蚍蜉不能撼树,老师也有难处,或许过些年情况变了,他会想起我也不一定。

     之后一连几日我都没有什么精神,妻子见我无精打采也无法分心于我,不知怎么的,包括妾氏所生,府上几个儿女都不同程度发生了痢疾,大夫说是时疫引发,可事情哪里就会这般凑巧? 我心里的一天比一天更加不安,翰林院里时不时的排挤还是小事,孩子接二连三出事才真的让我如鲠在喉,有时候我都恨不得任命快些下来,我宁愿回去江陵面对辽王也不想留在京城日日如芒刺在背。

     之后又过了些时日,临近年关,陛下照常在昆仑殿召见各位大臣,尚书们接二连三禀告各衙门收支,内阁大臣们也照常商议来年各种事宜,透过仙幔,隐约可见涎香袅袅萦绕的紫檀牙床上闭目养神的天子。

     一切和往年一样平常,就连官员都相差无几,唯一不寻常的只有我。

    我那封《论时政书》必定惹了很多人不快,严嵩也说过要把我流放江陵的话,然而到了年关还没有动静,甚至我还能坐在一旁侍诏,不可谓不诡异至极。

     如果过完年我还留在京城,是不是代表奏书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我拿不定主意,心里也总忐忑不安,老师说应该不会有事了,我还在提心吊胆每天小心做事,直到高鼎跟我说,为了不让严嵩有机会把我踢到江陵去,他在给陛下诵经的时候,故意把我的《论时政书》落在了语心殿,皇上必定是看见了,严嵩把建议我流放江陵的奏书呈上时,皇上还特意看了看,万幸陛下天恩浩荡没有批示,也没有说起任何关于《论时政书》的只言片语,只是跟严嵩说了一句:“张侍诏此人虽莽撞,却难得坦荡!” 皇上轻飘飘一句话就这么定论了我的是非过错,之后严嵩却也不再为难我,只是其他人仍然疏离我,只有高侍读一如既往。

    他跟我说,想要在朝堂谋得一席之地,除了能力才干,勇气才是最重要的武器,不然被人逼到墙角也不反抗,你只能落得个任人宰割命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对啊!一如战场不能畏缩,朝堂也容不下懦夫,高鼎真知灼言我深以为然,之后几年我一直谨小慎微,没有再随意评论任何一件事,也不再惧怕跟任何一个人走动。

    我甚至开始跟老师一样,对严嵩多有奉承,对此高鼎并不鄙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论时政书》的原因,他反而一直对我多有提携。

     我兢兢业业做了几年侍诏,一共迎来两次学生进翰林,我也从一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官场中人。

     昔日针对已经消散,老师和上司对我也颇为满意,就是陛下也偶尔为我侧目,只要我不出错,我想总有一日,我这个昔日九品侍诏升修撰升学士,再入内阁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并且老师于三十一年入东阁官至次辅,也由于仇鸾同敌卖国与严嵩言行过密的原因,再加上兵部员外郎杨仲芳极力弹劾之下,皇上开始渐渐露出对严嵩不满,于是老师这个时候趁机提拔了一些心腹门生,一时之间竟有了和严党分庭抗礼之象。

     当然这其中并没有我,老师并没有对我表现出不信任,然而他就是对我视而不见。

    那时我已升至翰林编修,换作以前我可能会怪老师没给我机会,可我已年过而立,很多事情也已看得明白。

    那时皇上分明对严党的信任有了松动,老师即使不想与严党斗,严党也不会对老师有什么侥幸想法的。

     可老师并非等闲之辈,他非但跟严嵩表示自己一切听从严首辅的意见,还把徐小姐嫁给严世蕃做妾,一切不可谓不唯严首辅马首是瞻。

     不管严党是被老师迷惑也好,还是严嵩真的已经自信到了可以掌控一切的原因,老师与严嵩之间并没有想象中出现势同水火的可能,他们之间泥水相融,于是连带我这个昔日惹严嵩不快的翰林编修,也任由新的翰林掌院宁肃斋打压弃用。

    宁肃斋善于奉承,也瞧不上我当年不自量力的行为,有什么他也不使我,不过看在老师的面子赋予我闲职,以至于嘉靖三十三年我整天无所事事,每日除了看书写字,便是与家人朝饔夕飧。

    通过几年经营,也有同僚邀我出游,可每次出去城外,即使官道两旁芳草萋萋,然而人烟稀少,少了走卒贩夫走动,也掩盖不了被俺答烧杀过的痕迹。

     :“求老爷可怜可怜,老乞儿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老爷可怜可怜吧!” 每次经过城外我都能看到一个断了腿的老乞丐蹲坐在老槐树下哀声乞求,同僚们多数会慷慨解囊,只有我俸禄微薄,家中妻儿老少也须养活,所以几乎每次我都只能偷偷转过头去,那老乞见我铁石心肠,又见我身上穿着并不破烂,每次经过,都会先铁青着一张干瘦的脸,然后沉默一阵,眼看我们走出一段路时,偶尔还会追着我后面大声叫骂。

     这个时候我一般都躲在同僚身后,那老乞见讨不了我的钱,通常撕心裂肺咒骂一番,然后又会柱着枯木做的拐杖重新回到老槐树下。

     我出游时不习惯带上奴仆,于是我窘迫的样子落在同僚眼里,他们会笑我落魄孤寒,还会一边走一边调侃我不如请去当个富裕地方知县,这样也不至于堂堂翰林学士被个乞丐追着讨钱了。

     我也不跟他们计较,回过头望去,老乞丐已经坐在老槐树下认真数着讨来的铜板,我想起以前老槐树下有个茶棚,如今只剩下几块长条碎布挂在上面,可能是以前店家挂着的店名,也可能是那些被鞑靼人杀死的冤魂黑幡,总之夏天的老槐树绿意盎然,也抵不过风中飘扬着的碎布条破败的样子。

     那段时日惬意自在,可我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于懒散,有同乡邀我回江陵游玩,想起前些日子江陵托人书信来说祖母近来身体有恙,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情,于是便打算跟着同乡回去几个月看看祖母。

     然而我告假时掌院却不准,还当着翰林院那么多人的面当众奚落我偷闲躲懒,骂我每日不是瞎晃荡就是拿着皇上的俸禄不干正事,那时我已过了冲动莽撞的年龄,我知道掌院并不待见我,也可能真的懒散一段时日惯了,像这样既没事做又要挨骂的日子我也都懒得跟宁肃斋争辩些什么,于是干脆辞官回乡,我想我就是回去当个教书先生也比这样受到排挤强。

     得知我要回乡,高鼎先是劝我不要冲动,大丈夫能屈能伸,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翰林及第,总不能为了个小人误了前程。

    可我去意已决,高鼎见劝我不得,只好叹息一声道:“权力这东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们这些小喽啰夹在其中,总难做得很,编修出去躲一阵也好,有机会总能为陛下效劳的。

    ” 不但高鼎劝我,其他交好的同僚也劝我不要跟宁掌院置气,可我哪里只是为了跟宁掌院置气?连老师都对严嵩溜须拍马,他可是圣人首徒门生,学富五车的东阁大学士啊!如果连他都成为了严嵩党羽,那么朝堂还有一处净土么? 我灰心丧气,老师听说我辞官的事也要劝我,可老师身为次辅本就繁事绕身,当他得知我辞官时,我已心怀着雀跃的心情打包好一切,只等向他辞行便翌日归去江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后来老师也不再劝我,只是意味深长地跟我说:“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等你回来时,想要做的事都会成为现实的。

    ” 我要做的事成为现实?我要做什么事呢?我突然忘了我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心只想回到江陵去。

    翰林院这几年磨灭我的锐气,我也不再对官场再有什么幻想,进京时我孑然一身,如今除了妻儿,我也几乎一无所有。

     父亲得知我辞官很是气愤,回到家时还让我跪了祠堂,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官场黑暗,我已经谨小慎微了九年,与其被黑暗官场吃掉,我还不如跪上几天祠堂。

     :“年哥儿,你难得回来看祖母…” 病床上祖母已经病得气若游丝,见我时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血色。

    她还不知道我辞官的事,只道是我千里迢迢赶回来看她的,当我向她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时,她高兴得落下泪来却不肯接,直言说不要把病气过给我。

     我低头看着她苍白干瘦如枯叶的脸,曾几何时祖母是最疼爱我的人,包括祖父,孩童时祖父教过我读书写字,祖母也对我疼爱万分,如今他们都要一一离我而去了。

     :“年哥不要哭,祖母没事!祖母会好起来的…咳咳咳…” 祖母刚说几句便咳了起来,伺候的老妈子赶紧上前,与几位丫鬟一起,赶忙帮老太太顺气躺下,我再想去看便被赶了出来,祖母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我上前,以防沾到她的病气。

     父亲骂了几天倒也不好再骂我了,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只考得个秀才,一直在辽王府上做事,即使后来在官府谋了个书算的职位,也总逃不过辽王的控制。

    包括祖父,张家几代人几乎成了辽王府家奴,还有族里的其他叔伯,只有我年纪轻轻中了进士,本以为前途光明会带领整个家族走上坦途,却不想才过而立便辞官回了江陵。

     父亲唉声叹气,还说起祖父在辽王府做事时受到过的屈辱,一时抱怨声如洪水般袭来。

     我整日无所事事,不但父亲,族中一些眼红我的子弟也开始阴阳怪气,直到一日祖母垂死,把我叫到床前,此时她已经认不得人了,只是不停叫着祖父名字,直到咽气,她也没能完整跟我说上一句话。

     祖母葬礼并不隆重,但作为辽王府上的旧人,辽王妃派人送了挽礼,族中把这当做是一种荣光,管家过来答谢时,我跪在灵堂下首,那管家肥头大耳,神气的目光似有若无扫过我身上。

    我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一个闲王府上的管家,不过仗了狗势的奴才,居然也敢对我藐视至此! 更可恨的是他用一种幸灾乐祸,又看似怜悯的眼神看着我!我堂堂翰林学士,什么时候轮到他这种贱婢造次了? 可即使这样的卑鄙小人我也得忍着,我压抑着愤怒没有发作,如果说被针对是一种痛苦,那么用那种怜悯的眼神更让我觉得可悲! 葬礼完毕,父亲时常顶着红肿的双眼示人,我没办法视而不见,他总爱喝酒,喝醉了又疯了一样哭着骂我,仿佛对我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恨意,一刻也不想要见到我。

     我知他没了母亲心里伤心,但我何尝又不为祖母离去而难过? :“昨日辽王派人来问,你回来这么许久,理应去拜会他才是。

    ” 夫人王氏委婉提醒,既然辞官回来,我便知道要面对辽王,正好夫人贴心备好了礼,见到辽王时,他一如从前雍容贵气,也如从前一般对我热络客套,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他举止温文尔雅,甚至拉着我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听不出来有什么起伏。

     从辽王府出来,见到了族中一个我叫五哥的堂兄在做门房,他见我与周安路过时对他并未注意,他一脸鄙夷地看向我,语气里很是不善:“哎呦!原来是张翰林呀!今日怎么有空拜见辽王来了?” 此人名叫张钊,由于祖父得旧辽王信任的缘故,他祖父那房便对我祖父一直颇有微词,今日见我落魄,不奚落一番实属不正常。

    周安看不得他狗仗人势,正想上前理论,再怎么说我也曾高中翰林,如今也是有功名在身,再怎么样他也看不得别人欺辱我。

    可我却不愿与张钊计较,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便拉着他走了。

     身后张钊倒也没有继续挖苦,回到家时周安还忿忿不平,我却劝他不要多事,只要一日辽王府不倒,张家人便要仰其鼻息过活,不要说从前祖父不明不白死在辽王府,就是如今张家子弟成为辽王府门前的一只看门狗,也会极力维护辽王的利益。

     周安不懂这些,与他多说也无用,祖父当年在辽王府当差无故身死,只说是酒后突发恶疾,家族里没有一个人敢有异议,辽王府一点小恩小惠便可让张家人肝脑涂地,若让他们发现我父子俩心存不满,辽王在荆州一带势力极广,单单张家人便能让祖父身下一脉灰飞烟灭。

    这么多年来族里几位叔伯与父亲兄忍气吞声,我知道他们都把希望寄于我,只可惜我没用,没能替祖父沉冤昭雪,所以父亲骂我我只得默默受着,希望以此他能缓解心里苦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回到江陵那两年,夫人又给我纳了一房妾氏,辽王虽然派人传信相邀,有意让我替他做事,可夫人与妾氏又生了简修、允修,我子女众多,烦扰之事实在数不胜数,一次两次托词,辽王只道我被冗杂繁事困扰,加之我与旁人总说一些心灰意冷的话,辽王朱宪?便也暂时没有招惹我。

     我落得清净,好不容易抽出身来,叔父家兄弟又邀我参加各种江陵各大豪族的宴请。

    毕竟年少成名,我也曾侍奉过天子,虽辞了官,可我功名还在,那些士绅豪族也乐意给我几分薄面。

     :“这位闫公子府上是江陵田主大户,闫老爷族弟如今在辽王府上内务,大理寺卿闫胥初闫大人就出身江陵宗族大户,闫家更是江陵数一数二的士绅;还有那李公子,他家不但在江陵商号众多,就是荆州也有李家的产业,在他旁边的芩公子家里是盐商…” 族弟张穗年仔细向我介绍宴席上各路人物,宴会主人郑栩祁显然是这里面的佼佼者,其他人我也一一拜会。

    毕竟豪族出身,他们即使有些人平时奢侈放纵,但江陵士族大多讲究教养,像这种公子哥一般从小家中就会延请老师教导,倒也没有让我这个翰林学子感到有什么不适。

     闫栩祁年岁比我差了几岁,虽然年轻,但他的教养极好,举手投足间尽显分寸,然而在他看似温和的面容下,举杯敬酒时,那一群公子哥无一不诚惶诚恐,仿佛生怕敬酒迟了便把闫栩祁给怠慢了。

     酒过三巡,公子哥们除了对我颇为恭维以外,对闫公子也赞不绝口,那一副副谄媚的样子,仿佛闫公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天子我都见过,像闫栩祁这种地方地方士族之子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虽然他众人簇拥的情况下看起来排场不错,但在我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哗众取宠的一群纨绔罢了。

     :“张大人赏脸,是栩祁福分,栩祁敬大人一杯!” 闫栩祁说罢向我敬酒,我淡然举杯,很快一杯酒下肚,酒气烧得我的脸庞红了一片,闫栩祁高兴拍手赞我酒量,我无奈笑了笑,若不是为了迷惑辽王,我也不至于跟这些毛头小子们一起喝酒。

     闫栩祁见我如此赏脸十分高兴,挥手让家里舞姬跳舞助兴。

     推杯换盏间,闫栩祁见我并不怎么热络,又提议唱诗作词,对于这些我早过了兴致的年龄,青词我熟,风花雪月歌赋我反而不太擅长,不过闫栩祁他们一群公子哥而已,凭我随意做诗也比他们强作词好不知多少。

    我随便作了一首诗,他们齐声恭维我,闫栩祁很快遣散宴席,或许他已看清我的无聊,与其听那些纨绔吟些附庸风雅的诗句,倒不如和我单独相谈。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闫栩祁要做些什么,只知道他有意与我结交,我见他知分寸识礼数,谈吐间也算是个妙人,便也乐意与他相交。

     :“江陵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们都无趣得很!不若改天栩祁请阁下去荆州玩!” 闫栩祁摇着扇子,笑吟吟邀请我,完了还神秘兮兮跟我讲荆州城中繁华地方的酒楼花魁,我对那些并不感兴趣,便推辞离去,他也不拦我,还送了我一柄玉扇,美名其曰玉扇赠我这个君子。

     不出两年我跟城中大多数豪族都混了个脸熟,当然辽王之后邀请过我,我去了几次,闫栩祁也在其中,每次喝酒时他都有意无意回护替我挡酒,这也使辽王有些不满。

    有一次酒酣耳热时,辽王还想灌我酒,我照常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辽王的客人一哄而笑,有些笑着笑着便出言不逊,说什么翰林学子不过如此!有调侃我酒量的,也有说我堕落的,总之或多或少语气有些嘲讽。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面带笑容接过来每一杯酒,辽王乐意见我窝囊的样子,我被他灌酒灌得天昏地暗,从前在翰林院时我几乎滴酒不沾,短短一个月,我便把过去几十年的酒都喝了,族弟穗年有时劝我不要再赴宴,省得每次都吐得不成人样,命都快喝没了,可我仍然每次都去,我不但去,而且酒量越来越好,哪怕把脾胃也喝伤了。

     辽王见我识趣,更多宴请他的朋友与我,这些人中有荆州的名门望族,也有荆州各衙门的大小官员,我陪着他们喝到灯火通明,他们虽然仍然礼遇我,可醉酒调笑时,语气里都是对我的不屑。

     每次醉酒都像一种煎熬,闫栩祁让我不要再去赴宴,或许他已看出了什么,但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我不得不去接受。

    最后一次赴宴时,朱宪?也笑着劝我不要喝了,他说当年我的祖父就是因为饮酒过多,引发急症身亡,他可担不起谋害张家祖孙的罪名。

     听到他提起祖父我微微怔忡,朱宪?立即警惕看向我,坐在我旁边的闫栩祁也暗暗放下酒杯,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宴席上齐刷刷投过来许多目光,我立刻惊醒过来,摇摇晃晃快要炸开的脑袋,我多想大叫跳起来指着辽王朱宪?的鼻子骂,骂他草菅人命,骂他人面兽心,更骂他胡作非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朱宪?说得一口漂亮话,可祖父过世的时候是我皇榜高中之时,那时我已二十有余,祖父被抬回来时脖颈上都是青紫的瘢痕,只要不傻,谁看不出那是活活掐死的痕迹? :“这怎么能怪王爷您呢?都是张老爷自己贪杯,惊了老王爷王妃不说,当时王爷还优恤了张家,这般恩情,张翰林不会不明白的。

    ” 替我解围的是当年的江陵知县陈梦章,他与我同年秋闱,只不过他没过殿试,加之他跟我一样没有后傍,在《论时政书》事件过后,陈梦章便顶替我来了江陵。

     陈梦章作为举人出任知县也算落了个好去处,毕竟江陵地茂人广,好好经营也算是个好差,所以他对我并没有什么不满。

     :“我不行了!不能再喝了…求王爷放过归年吧!” 我立即反应过来,摇摇晃晃抬不起头,嘴里嘟囔着作势要走。

     辽王始终观察我的举动,我敢肯定,只要我露出一丝不满,辽王定会有狠毒的手段等着我。

     :“诶…!张翰林你慢点!” 闫栩祁扶着我东倒西歪,虽然不至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的脑子晕头转向,加之这段时间酒多酌胃,我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整个人趴在闫栩祁身上说着不清不楚的醉话。

     :“王爷,张翰林醉这般厉害,不如就让闫公子送他回去吧?!” 其实我与陈梦章不过是一面之缘,甚至话都没说过两句,他这般替我遮掩倒让我觉得意外。

     辽王见我实在醉得厉害,便开口应允闫栩祁送我回去。

    撤下宴席时,一时拍辽王马屁的士绅官员少不了唏嘘鄙夷,闫栩祁与我交往这么许久也大概了解我在京城发生的事情,所幸他即使知道我是辞官回来的也没有疏离我,相反听到一些人低声议论我,和周安飞快扶着我离开辽王府。

     然而一出府门我便翻江倒海吐了起来,一时间臭气弥漫,呕出的脏物也溅了周安和郑栩祁一身。

     周安是我仆人固然不觉得有什么,可闫栩祁世家公子,从小娇生惯养惯了,被污秽物脏了一身,不免嫌弃皱起眉头,然而他却没有丢下我,仍旧和周安将我送回了张府。

     第二日陈梦章来照看我,宿醉过后,那时我脑袋还昏昏沉沉,连与他见礼都略显狼狈。

     :“你与我一同殿试,当年才踏入昆仑殿,以张翰林之姿我便知你会高中。

    京城的事我也听说了,翰林才华出众,今日何至于此啊?” 陈梦章看着我一脸痛心,回想为官以来这些年,还有这段时间的遭遇,心里积攒的怨愤逼得我差点跳起来跺脚抓狂!可我还是生生忍住,我看得出来,陈梦章懂我的逼不得已,也懂我心有不甘,他就那样静静看着我,虽然眼神里没有轻蔑与不屑,但不可避免,那其中也有怜悯。

     :“翰林以为远离朝堂是非,回到江陵做个闲人就能安稳过一生了吗?人生来就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 陈梦章摇头叹息,仿佛他也有着许多无奈,我们就这样相对沉默坐着,后来陈梦章告诉我,江陵看似富余,然而能上交朝廷的却一个铜板都无,临了陈梦章愁着一张脸,说地方氏族占据大量民田,百多年来盘根交错,地方刁民只知闫、李、王、岑四家,官府还要豢养辽王一家支出,江陵入不敷出,如此到了京城那边,作为知县,陈梦章哪能不担责? 所以陈梦章来江陵的这几年都免不了吏部批驳,如果今年再如此,那他只能被贬到其他更困苦的地方去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自身难保,自然也给不了他建议。

     最后同病相怜的我们叹息一声,谁都没再说自己的处境。

     没过几日,闫栩祁邀我去荆州游玩,陈梦章也与我同去,郑栩祁锦衣华服出手大方,出门时香车宝马,马车上还有娇俏的侍女伺候,衬得我与陈梦章倒像普通百姓一般。

     陈梦章很不是滋味,他虽看不惯闫栩祁骄奢淫逸做派,但闫栩祁为人爽快,自己舒服同时,他手下仆人忙前跑后,把我们一行人都照顾得十分妥帖,倒让陈梦章说不出错处来。

     不过闫栩祁身为富家世子,绝不会无缘无故与我们结交,我们先去了荆州最有名的明月楼,后来郑栩祁还想带我们去看荆州有名的花魁,被陈梦章以大明官员不得嫖宿娼家为由给拒绝了。

     闫栩祁难得兴致很高,显然他对荆州十分熟悉,后来他偷偷告诉我荆州城中大多数都是辽王府的产业,哪怕他们氏族联合,也抵不过辽王府一半,只不过明面上他们闫、李、王、岑各自为营,私下里却要看辽王府的意思过活。

     :“那明月楼便是辽王产业,你们是不清楚,这辽王开了酒楼,我们四大家族便不能在南街这片开任何一间食肆,因为怕冲撞了王爷。

    ” 闫栩祁说到这时语气颇有些无奈,我与陈梦章相视一眼,纷纷从各自眼中看到一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辽王毕竟皇族宗亲,树大好乘凉,怎么闫兄好似有些抱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边走边似笑非笑看着他,他忽地愣了一下,表情复杂看了我许久,然后飞快瞄了一眼陈梦章点头赔笑道:“栩祁哪敢有什么抱怨?栩祁只是…只是说明情况罢了!” 之后闫栩祁说话小心谨慎了许多,走到城东一处断桥时,陈梦章说来了荆州必定得去拜会一下荆州知府,我与知府尉迟敬德并不熟悉,本打算与他就此分道扬镳,哪知突然听到闫栩祁在前面桥边上大喊:“谁帮我把扇子捞上来,本公子赏他一两白银!” 原来是闫栩祁的玉扇不小心落在了水里,这一声喊周围纷纷涌过去许多百姓,随着几个“扑通”落水声音,我和陈梦章也来到桥头边上看见,不大的河里几名高瘦不一的汉子把水搅得混浊,并且他们游得飞快,都在拼命追逐着前面不停往下游飘走的玉扇。

    一时间,岸上的河里的叫唤声不断,不多时便有人湿漉身子举着扇子欢呼快步走来。

     闫栩祁接过扇子看了看,发现湿的扇面上面题字已经面目全非,他不由得叹息一声,翻过来又翻过去查看一番,最终还是把银子给了那把扇子捞上来的人。

     那人得了银子咧开嘴便笑了,随便此身狼狈至极,总归是他得了银子。

    那人朝闫栩祁弯腰行了礼,随即在一众同样全身湿透的人的簇拥下很快离开了桥头。

     :“你觉得此刻闫兄像谁?” 郑栩祁失去了心爱的扇子兴致缺缺,站在桥上拉着一张脸朝我和陈梦章看过来。

     陈梦章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夜里他拜访完尉迟知府回来,我正在和闫栩祁说着话。

    那时我们三人都住在郑家在荆州的别院,陈梦章从回来便看着心事重重,尉迟知府是他的顶头上司,可能与辽王也关系密切,辽王有意影响自己在江陵的势力,势必会掣肘知县的手脚,我在京城时这样的事便时有发生,更不要说山高皇帝远的江陵了。

     :“我觉得闫公子像我!” 陈梦章突然没来由跟我说了这么一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继续道:“虽然闫家已经是氏族里第一的存在,但依然要仰其辽王的鼻息,我们都一样,看似风光,却跟奴才也没什么两样。

    ” 陈梦章指了指一旁的闫栩祁,闫栩祁端着茶碗的手一僵,我终于想起白天在桥上我问他的话,这时闫栩祁手背掩了掩嘴边尴尬清咳一声,径直坐直身体,心虚地侧过脸去。

    显然即使辽王不在此处他也心存忌惮。

     :“今天扇子掉进水里,你怎么不去给本公子捞起来?!还让本公子白花了银子?” 闫栩祁疾言厉喝,旁边一个小厮一个激灵跪下,闫栩祁还在喋喋不休,那小厮面如死灰,吓得不住地磕头。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奴才靠不住!平时吃的喝的没少你的,结果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都以为当了闫府的奴才就高人一等了吗?眼睁睁看着本公子扇子掉进水里不帮忙捞起来,害得我在大人面前出了丑!” 闫栩祁骂到最后气得直接扯着那小厮的耳朵,小厮哭得撕心裂肺,传到我的耳朵里,害得我忙用手指掏了掏,以防那哭声把我耳朵给震聋了。

     屋里几个下人见闫公子发怒纷纷跪下,闫栩祁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下人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了下去。

     很快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下我们几人,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闫栩祁广交好友的原因了,闫家虽得辽王府做靠山,然而背地里指不定受了多大的屈辱,毕竟辽王可不是什么善长仁翁,没有极大的好处,辽王哪能容忍闫家有今日的产业?时间长了,闫家也如闫栩祁身边小厮一样,有些脏活累活开始不愿意干了,毕竟闫栩祁以为他们闫家在江陵已经算是望族,并且可能陈梦章做江陵知县这几年想要作为被他看在眼里,陈梦章毕竟是读书人,他以为只要拉拢了朝廷,今后他在辽王面前也可挺直腰板了。

     我看着小厮消失的门口默声不语,陈梦章显然也明白了闫栩祁的意图,从此他开始与闫栩祁热络起来,至于我,作为当朝次辅门生,如何不是他们通往上面的一条路子呢? 我早该知道,不管在哪里,像我们这般年纪的人交往时首先看的是利益。

    我与陈梦章走得越来越近,陈梦章与其他四大家族也有了联系,族中子女联姻,加之利益上的来往,他们越来越契合,以至于四大家族有什么事会先与陈梦章商议,甚至不到半年,郑家李家还蚕食了一些辽王的产业。

     :“张兄你说得对!人始终要敢作为,就算明月楼背后辽王是靠山,凭什么南街只他们一家?” 陈梦章红光满面,也不再称呼我为张翰林了,据我所知,他家的族弟新娶了闫家庶出的小姐,如今几大家族为了巴结知县大人,都积极配合陈梦章修桥造路,因此陈梦章非但不用愁那一年的岁入,还得到了江陵百姓一片赞誉。

     不过江陵毕竟是辽王的封地,辽王朱宪?与荆州知府还关系密切,虽然岁贡的压力暂时消失,但陈梦章却不得不想该如何接下来辽王的刁难。

     :“大人何必担心?大人行事磊落,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江陵百姓,就算辽王在京中的势力想要为难大人也得找到合理的借口不是?” 我假装漫不经心劝慰陈梦章,然而陈梦章虽然问心无愧,可他江陵知县几年一直谨小慎微,也特别清楚辽王的为人,那可是个表面看着温文尔雅,背地里残暴荒淫,睚眦必报的主。

     :“自太祖起,辽王府世袭罔替已经八代,以在下在京城那些年对辽王的了解,他在京城顶多也就跟靖妃有些牵扯,靖妃是老王妃当年牵线,由老太妃做主送进宫的。

    自文帝起,本朝就一直忌惮藩王,他辽王在荆州囤积民田,行商道大肆敛财,真查起来,可能他还得忌惮三分呢?” :“可是靖妃是景王生母,严首辅似乎与景王…” 关系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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