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关灯
    她从皮包里掏出一条手绢,用手绢的一个角擦了擦伤口,血瞬间被吸干了,布料上出现大片红色的污渍。

    她惊异于这只手的美,颜色纯粹,清晰透明,肌肉上纹理纵横。

    她想触碰它,舔它,尝尝自己是什么味道。

    这时,伤口开始刺痛,血又涌出来,在掌心形成一个水潭。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去医院了。

     急诊室几乎空无一人。

    等到第二天,这里将忙于处理国庆日的各种事故,食用变质鸡蛋色拉导致的食物中毒、烧烤引起的手部灼伤、被烟花烧糊的眉毛。

    那个下午,玛丽琳走到前台伸出她的手。

    几分钟后,她来到一间诊室,一位穿白衣服的金发年轻女人检查了她的脉搏和手掌,说:“你需要缝针。

    ”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麻醉剂。

    玛丽琳不假思索地问:“难道不应该医生来做吗?” 金发女人笑了。

    “我是格林医生。

    ”她说。

    发现玛丽琳盯着她看,她补充道,“你想看我的工作证吗?” 年轻女人用黑线整齐地缝合了伤口。

    玛丽琳的手疼了起来,她咬紧牙关,但是疼痛蔓延到手腕,一直上升到肩膀,又沿着脊柱下降。

    疼痛并非手术引起,而是因为失望,跟其他人一样,当她听到“医生”这个称呼,仍然会想到——永远会想到——男人。

    她的眼眶开始发热。

    缝完最后一针,格林医生打了个结,微笑道:“你感觉怎么样?”玛丽琳再次脱口而出:“我觉得我怀孕了。

    ”然后就哭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她身不由己的开端。

    先是一系列的检查和抽血化验,玛丽琳不太确定这些检查化验的原理,但她记得,这样的检查需要在兔子身上做实验。

    但年轻美丽的女医生笑了,她把针头推进玛丽琳柔软的肘窝:“我们现在用青蛙,比兔子更快,更简单。

    现代科学是多么的奇妙呀。

    ”有人给玛丽琳拿来一只靠垫和一张毛毯,让她披在身上;有人询问她丈夫的电话号码,玛丽琳茫然地背了出来;有人给她端来一杯水。

    她手上的伤口已经没了感觉,黑色的缝线合拢了外翻的皮肉。

    几个小时过去了,等詹姆斯赶来,却像是只过了几分钟。

    他惊愕地握着玛丽琳的另一只手。

    年轻的医生说:“我们星期二会打电话告知你们检查结果,李先生和李太太,不过,我想你的预产期应该在一月份。

    ”然后,没等玛丽琳开口,她就步入长长的白色走廊,消失了。

     “玛丽琳,”医生走后,詹姆斯对她耳语道,他的语气让她无言以对,“我们非常想你。

    ” 玛丽琳把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在肚子上,犹豫了很长时间。

    她没法怀着孕去上课,没法进入医学院,能做的只有回家。

    一旦回了家,她就能看到孩子们,还会迎来新生命,而且——她终于承认,自己没有勇气再撇下他们不管。

    詹姆斯跪在她椅子旁边的地板上,那姿势像是在祷告。

    她的旧生活——舒适温暖,但压抑憋闷——正试图把她重新拉回它的怀抱。

    九个星期。

    她的宏伟计划只持续了九个星期。

    她的毕生追求黯然消散,犹如微风吹拂下的薄雾。

    她现在甚至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这个计划有可能实现。

     就这样吧,玛丽琳告诉自己。

    放弃吧。

    你只能接受现实。

     “我太傻了,”她说,“我犯下如此可怕的错误。

    ”她靠在詹姆斯身上,呼吸着他脖颈周围甜美的空气,那是家的味道,“原谅我。

    ”她小声说。

     詹姆斯领着玛丽琳来到汽车——他的车——旁边,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腰,协助她在前排坐好,仿佛她是个小孩。

    第二天,他需要从米德伍德乘出租车返回托莱多,把玛丽琳的车开回米德伍德。

    他到家时,他的妻子会容光焕发地迎接他。

    但是现在,他开车时必须小心谨慎,严格遵守限速规定,每隔几英里都要拍拍玛丽琳的膝盖,好像在确认她没有消失。

    “你冷吗?你热吗?你渴吗?”他问了一遍又一遍。

    “我又不是残废。

    ”玛丽琳想说,但她的思维和舌头仿佛进入了慢动作模式。

    他们回到家里,他给她端来冷饮,还拿来一个枕头给她垫腰。

    他很高兴,她想。

    看看他那轻快的步子,他用毯子给她裹脚的时候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等他回来,她只说了一句:“孩子们呢?”詹姆斯说,他把孩子们放在街对面的薇薇安·艾伦家了,别担心,他会处理每一件事。

     倚着沙发靠垫的玛丽琳被门铃声惊醒。

    现在差不多到了晚餐时间,詹姆斯去艾伦夫人家接孩子了;一个送比萨的站在门口,托着一叠纸盒。

    玛丽琳揉着眼睛,发现詹姆斯已经付过小费,他端着盒子走进来,关上了门。

    她头晕眼花地跟在丈夫身后进了厨房,他把比萨放在桌子中央——莉迪亚和内斯的中间。

     “你们的妈妈回来了。

    ”他说。

    好像他们看不到她站在他身后的走廊里似的。

    玛丽琳一只手摸着头发上卷曲的地方——她没扎辫子,赤着脚。

    厨房里过于暖和,过于明亮,她就像个睡过了头的孩子,等到晃晃悠悠地下了楼,才发现错过了一切。

    莉迪亚和内斯小心地越过桌子看着她,好像她会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举动,比如尖叫或者发火。

    内斯瘪着嘴巴,似乎在咀嚼某种非常酸的东西。

    玛丽琳很想摸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