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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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学的日子无聊又枯燥,留学生们学会给自己找乐子,宋幸的那帮朋友就喜欢攒局喝酒玩游戏。

     起初她也常输被人灌酒,后来学聪明了,从被灌的变成灌别人酒的。

    时过十二点,服务员敲了敲门,将手推车推了进来。

    三层的蛋糕顶上插了两个“19”的蜡烛。

     崔袅袅在朋友们的簇拥下吹了蜡烛。

    “要不要换个地方?” 有人提议道。

     宋幸为难地摆摆手,说她一大把年???纪熬不起夜,何况隔天还要上班。

     “那算了,姐姐那下次见。

    ”小男孩甜甜地笑着,倒是弄得宋幸有些不太好意思。

    “喂。

    ”崔子扬走在最后,又被人拽了过来,他正要开骂,扭头看清身后的脸就不敢说话了。

     “别把你在外面鬼混的习惯带到家里来。

    ” “是…是,小舅舅。

    ” 崔子扬觉得莫名其妙,但看见崔敬衫那张活阎王似的脸,也不敢说话,三两步跑到前头。

     “等等我!”宋幸走在最后,她今晚喝了些酒,正要找个代驾,身边有人渐渐靠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有空聊聊吗?” 身子不禁颤了颤。

     宋幸收起手机:“好。

    ”马路边上的风迎面吹来,将她吹得清醒了些。

     宋幸翻了翻包,发现没带香水,崔敬衫这个事儿精不喜欢闻酒味,以前何泽喝醉让他来接,他就把何泽扔到后座,把窗户都开起来通风。

     不知道对她会不会也这样,不过看他没有捂鼻子,那就是不介意。

     她直了直身子。

     “你在巴黎过得怎么样?” “很好,很不错。

    ” “那恭喜你。

    ” 又是沉默无话。

     “以后别给袅袅买这么贵的东西,惯坏了她。

    ” “这个年纪的女生爱美很正常,我以前也喜欢。

    ” “难得你们关系还这么好。

    ” “跟你断了又不是跟他们全断了。

    ” 宋幸渐渐走到前面,让他望见她的背影,风将头发都搅动起来,她扯下手腕的皮筋,扎了个马尾辫。

     走了一阵,才发现崔敬衫离她远了。

     手机在沉默的黑夜中响了起来,宋幸接起说了几句,是她点的代驾到了。

     “我的代驾来了,我先走了。

    ”宋幸低头看了一下手机,急匆匆走回去。

     崔敬衫咽了咽,和她打了个手势。

     “再见。

    ”崔敬衫顺着马路走下去,一路想起他们的从前。

     五年前,他们跳过恋爱,成为夫妻。

     那时候的宋幸刚出社会,难免有些天真幼稚,而他年长,又已经习惯独居,总觉得是她抢占了他的个人空间。

     俩人仓促领证结婚,跳过磨合的阶段,两年婚姻如海上行船,无论天气晴朗抑或者狂风暴雨,船只慢悠悠地漂着,始终靠不到岸,他们都困在海上下不来。

     宋幸学会在这段枯燥的婚姻里贪图享乐,索性留他一个人痛苦。

     有时候看他发怒,一个在外温文尔雅的人,偶尔对她也会极不耐烦。

     宋幸常常讥讽他:“我说你与其把火发在我身上,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舒坦点。

    ” 语气听着让人以为她是看客。

     她只忍他一年零六个月,两人偷偷分居半年,直到她的留学签证办下来。

     离婚第三天,她去了法国。

     他就这样一直自以为是,直到某天幡然醒悟。

    “宋幸年纪比我们都小,同样也是受害者,你把气撒在她身上,本来就是不对的。

    ” “何况要结婚,赵婧也比她合适。

    你们年纪差不多大,又是初高中同学,彼此知根知底,你怎么找上宋幸呢?” 何泽问。

     崔敬衫叹了口气:“我觉得没有感情基础不会相互干涉,这样结婚了也和单身没什么差别。

    赵婧对我存的什么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和她结婚总会束手束脚。

    ” “算了,离都离了。

    ”何泽放下手柄,从袋子里掏薯片吃,假装没听见他的唉声叹气。

     维多亚二 宋幸有泡澡的习惯,特别是在工作压力大的时候。

    她在温热的水池里泡着,一闭眼,脑海中浮现起崔敬衫的脸。

    仔细想了想,他和三年前没什么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他终于换掉了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她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发现了。

    宋幸曾说,那副丑眼镜封印了他许多桃花。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宋幸还会多管闲事地给他提点意见,当然崔敬衫这个人从小听着别人的夸奖长大,心比天高,自然不会理睬她。

    她在法国过的不赖,想必他也一样。

    浴缸旁摆着架子,架子上放着一小杯葡萄酒。

    宋幸在法国呆了三年,早已尝遍大大小小的葡萄酒,这款酒在巴黎排不上号,但很合她口味,她费劲千辛万苦才背回来一瓶。

    宋幸小口地品着酒,兴许是太累了,她已醉倒在浴缸里,不知不觉睡着。

    眼泪不自觉顺着睫毛向下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啪嗒一声,豆大的泪珠掉进浴缸里。

    和樊盛分手之后,哥哥宋直经常有意无意在她耳边冷嘲热讽。

    “当初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怎么看得出来他想跑?成天在爸妈面前夸他这个夸他那个的,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久而久之,宋幸听的也烦。

    她很想和宋直打一架。

    反正小时候也没少打架。

    只是两个人年纪都大了,不好干这档子丢人现眼的事。

    过年的时候宋直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又过一年了,珂珂。

    我以为你毕业就能把樊盛领回家的。

    真可惜,我都想见见他长什么样。

    ”宋幸“唰”的一声站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狠狠拍着桌子,差点把碗筷都震碎。

    “我宋幸发誓,今年我就把自己嫁出去,不劳你费心。

    ”“妈。

    ”林月女士极快地别过头,假装没听到,不知道自家孩子又要作什么妖。

    “你这几天就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单身的大好青年。

    ”起初大家以为宋幸只是说说,直到林月发现不管自己在哪,宋幸都会准确无误逮到她,央求自己在众多牌友里打听打听,安排她相亲。

    不知道宋幸是怎么相亲的,能成的几乎没有,全家都疑惑着,自家女儿长得并不丑,还能在大学里混个班花系花的名头当当,不该是这个结果。

    直到有天宋直好奇,偷偷摸摸跟了过去。

    才知道宋幸实在太直接,刚坐下就问能不能年底结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恨嫁呢。

    “我说你这胜负心收收吧,结婚可不是恋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可别胡闹。

    ”宋直好不容易就讲过这一次人话,也被宋幸当做废话拂掉。

    现在想起来就后悔,如果当初认真听了该多好。

    崔敬衫并不是她的相亲对象。

    宋幸知道崔家和外公家私交甚好,也知道崔家有个从小聪明的书呆子。

    他们只见过几面,还是小时候,还是偶尔逢年过节。

    几个妈妈攒局打麻将,小孩们就被扔在一旁自己玩。

    崔敬衫大她五岁,是里面年纪最大的小孩,说话却老气横秋的,总捧着一本福尔摩斯,看完上册换下册。

    给她的印象就是,装。

    宋幸下了班,刚把包挂上玄关,就看见茶几前坐着一个年轻人,~他和外公靠在一起,外公戴上久不戴的老花镜,手里捏着一个紫砂壶盖。

    “小敬,你给外公看看,这个怎么样?”“就这成色来看,这个价钱买来是很值当。

    ”外公抬了抬眼镜。

    “你给我仔细讲讲?”崔敬衫正要开口,被她不是时宜地打断。

    “外公我回来啦!”两人一齐回头。

    “小敬,这是我外孙女。

    小名珂珂。

    ”崔敬衫礼貌朝她笑着。

    宋幸见过他,是崔伯伯的儿子。

    后来为什么会和他结婚呢?大概是崔敬衫也被催婚了。

    那年他刚研究生毕业,还在准备申博的事宜。

    “不知道老崔急什么,先让他读完博士再说,何况挂着博士的名头,本身又不差,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宋先麟夹了块鱼肚子肉,放进外公碗里。

    “爸你不知道,一山和我说,小敬从小到大没谈过恋爱,怕他习惯了,这么单下去,以后就真不准备找了。

    ”宋幸拄着筷子,满眼星星地问:“敬衫哥也单身吗?”“你少打他主意了,人家可大你五岁,三年一代沟,你们有一个半了。

    ”宋直凉飕飕地说着,被宋幸在饭桌底下踹了一脚。

    外公的眼睛亮了亮,许是两家关系太亲近,宋幸相亲那么久,怎么没人想到崔家还有个单身的儿子,两家知根知底,崔敬衫又是个大好青年,两人再适合不过。

    就在私底下和崔爷爷提了一句。

    两家一拍即合,过年的时候,崔爷爷还邀请宋幸一家到崔家串门。

    “崔爷爷~”一进门,宋幸乖巧地叫着,把崔爷爷喊得心花怒放,已经幻想上宋幸嫁进崔家的场景。

    崔敬衫的妈妈是个厨艺很好的女人,桌上做的都是宋幸爱吃的菜,看的她两眼发直。

    “珂珂,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夹,就当作在自己家。

    ”“谢谢阿姨。

    ”不过这可不是客套,就一恍神的功夫,宋幸的碗里已经堆满了菜肴。

    宋直嫉妒得要死,回家后就拿腔拿调地在她耳朵边上模仿崔妈妈的语气,被宋幸在家追着打。

    男主角就坐在她斜对角,慢条斯理地剥着虾。

    从不搭腔。

    宋幸没找到和他说话的机会。

    晚饭过后,宋幸终于逮到时机。

    “敬衫,你别理我妹啊。

    她是纯属脑子有病。

    之前谈了恋爱分手了。

    和那???男的赌气,非要把自己嫁出去。

    她人并不差,只是单纯好骗,估计多谈几段恋爱就好了。

    我会把她劝住了,不给你添麻烦。

    ”崔敬衫淡淡地点点头。

    饭后,一家人去郊外散步。

    宋直和崔敬衫主动提出留下洗碗。

    宋幸偷偷溜回来,本想着趁崔敬衫一个人洗碗,两个人单独聊一聊结婚的事,没想到宋直这个碍眼的竟然也在。

    她惊呼道:“宋直,你怎么也在这?!”“我为什么不在?”宋直没好气地说。

    “妈刚刚到处找你呢,她买了个很大的烟花不敢放,说等着你去放。

    ”她这借口也真蹩脚,当爸是摆设呢?宋直冷笑着,临走之前和崔敬衫使了个眼色。

    暗示他,无论这个妹妹说什么,他就当她说屁话,左耳朵听右耳朵放掉。

    宋幸探出头,确认宋直走远,做贼似的关上推拉门。

    “崔爷爷和我外公还挺想我们结婚的,所以我是想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没想到崔敬衫不答反问:“听说你大学时候谈过恋爱?”宋幸点点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些感情过去就过去了,说明这本来就不是适合你的东西。

    据了解你这人很优秀,没必要打折扣把自己嫁出去,等一等未必等不到好的。

    ”宋幸自以为开了一个幽默的玩笑话:“所以我等到你了啊,你就很优秀啊。

    ”崔敬衫一怔,又回过神,将洗好的碗叠了上去。

    “我不想这么早结婚。

    ”再醒来,是被冷醒。

    宋幸摸了摸脸上,再用手机照了照脸,睡意一下没了。

    眼睛肿的和核桃似的。

    她连忙冲掉泡沫,擦了擦身子。

    不过还是免不得地感冒了,连流了好几天的鼻涕。

    第二天一早,许愿看见她这副鬼样子,被吓了一大跳。

    “亲爱的,你怎么了你?”“没睡好,还感冒了。

    ”说着,又打了个喷嚏。

    “不过这都是些小事。

    今天来了新的投资方代表,老张让我们三点过去开个会。

    ”宋幸推开门,许愿一脸幽怨地看向她,从没见许愿那么差的脸色,老张乐呵呵地介绍着。

    “这位是志和的樊总。

    ”“这位是我们的制片人,宋幸。

    ”宋幸满脸堆笑着,将视线挪了过去,看清他的脸之后,几乎要骂娘。

    她那早就不知死活的前男友。

    前投资商是个制奶企业,看完策划书后,觉得这个项目和他们的身份怎么都沾不上边,不符合市场定位,就退出了。

    “我们志和有科技优势。

    听说你们不仅要拍纪实部分,也要还原历史。

    按照市场价格,请演员也是一笔不小的预算。

    正好我们公司研发了新的AI技术,投入到里面,也能打开知名度,一举两得。

    ”“你们看如何?”老张喜出望外,褶子堆在眼睛上,笑得牙不见眼。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宋幸闷闷地托着下巴,脸上看不见一点高兴的神采。

    相较于老张和许愿,显得死气沉沉,以至于樊盛多问一句。

    “宋制片,你觉得怎么样?”宋幸回过神来,随口应付着:“我觉得不错,那就这样。

    ”“我还以为樊学长就留在英国了呢。

    ”开完会,宋幸和许愿翘了班出来喝下午茶。

    宋幸搅动着咖啡,心不在焉地,半晌没说话。

    “你呢,想再续前缘吗?”几乎是当下摇摇头,宋幸说:“之前有个人和我说,有些感情过去就过去了,说明这就不是适合我的东西。

    ”两人同步地叹了口气。

    许愿低头划拉几下手机,忽然面露欣喜,噼里啪啦地打字给谁发消息。

    “怎么了?”“你还记得那个崔敬衫吧?”宋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记得,怎么了?”“我联系上他们团队。

    想让他当我们这部纪录片的学术指导。

    ”“你看怎么样?”面对许愿诚恳的眼神,宋幸有些退缩。

    崔敬衫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刚获了奖,又因为长的好在互联网上小火一把,学历背景也过硬。

    选他当学术指导,对他们的纪录片有利无害。

    “我觉得很不错,你可以联系他们试试看。

    ”“幸幸?”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许愿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最近怎么老发呆啊?”宋幸这才回神,解释道:“可能是太忙了,没时间休息。

    ” 维多亚三 回忆被封闭进匣子里,一旦打开,就像虫洞似的将她吸入,不可扼制地沉浸其中。

    在这场有名无实的婚姻里,宋幸一点都没落着好。

    可结婚对象是她自己选的,连发泄都没出口。

    宋幸在工位上摸了一下午的鱼,正无聊的很。

    偏头看见手机进来一条短信。

    山:我在你公司楼下,我们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等下来查岗的话就说我上厕所去了。

    ”同事点点头。

    宋幸打点好一切,就揣着手机下楼。

    “你怎么来了?”崔敬衫没空说废话,研究所里还有一堆事要忙,只说一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吧。

    ”宋幸点了两杯咖啡,一杯带给同事,磨磨蹭蹭点完,才记得问他:“你找我什么事?”此刻崔敬衫已经不耐烦,频频看向手表,直到她发话,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我的婚前协议,你看一下,看完提出你的要求,我让律师后期加上,没问题就签字。

    ”宋幸眨了眨眼,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是独身主义者,对结婚没有多大兴趣。

    签协议也是为你的未来考虑。

    财产分割也偏向于你,算是我能做的最好的考量。

    ”她又皱了皱眉:“那你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我从头到尾都没答应过,这个婚是他们赶鸭子上架要结的,我也不知道你和他们说了什么,我爸我妈就认定了要你做他们的儿媳。

    ”没想到这个崔敬衫并不像他表面表现的那么斯文有礼,说话真不好听。

    宋幸有些退缩了,她的眼神黯了黯,默默收下文件。

    “我会看的。

    ”崔敬衫有些心软,开口的语气又温和几分。

    “你喝完了吗?喝完的话我送你回去。

    ”这话听着又像是催促,宋幸摇摇头,又说:“没关系,不耽误你时间了。

    我自己回去。

    听说你最近很忙,忙完了我再联系你。

    ”自此之后,宋幸再也没在微信主动找他,也再也不找那些可爱表情包发给他,以期这座冰山能够心软。

    崔敬衫的确是一座冰山,她以为融化了就好,融化了他的心就属于她。

    但事实不如她所愿,一旦融化,他会和海面彻底失去联接,永永远远地沉底。

    何况宋幸也不是他纯粹的未婚妻。

    她努力放下那场失败的爱情,却总不能。

    譬如,从前每个月她都会向樊盛要一本他刚看完的书,他习惯写批注,字迹凌厉,见解深刻透彻。

    毕业的时候,她将这三十六本书连同别的一起运回家,占了她三排书柜。

    一直到今天,已经看了第四遍。

    宋幸也没有回公司,崔敬衫走后,她就呆呆坐着,直到太阳落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宋幸刷短视频,总被硬塞一堆华丽婚纱和备婚知识。

    好像辩论队和樊盛都离她很远了。

    宋幸忽然觉得害怕,喘不过气来,好像被人丢进一片冰冷的大洋。

    就像日日看见的未婚夫冰冷的一张脸。

    无数次宣之于口的“想要退婚”,在看见母亲洋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