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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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她。

    发出那四个不同的音调已经让他脸颊肌肉变得酸痛无力,他清楚,自己没办法再说下去了。

     钟三娘往回走了两步,方朔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知道他带着疮疤的脸上挤出了一个自以为英俊的笑容。

    钟三娘停下了,这是许多年后,她口中第一次说出了与“小湖”无关的事。

     “我叫,南嘉,我不认得你。

    ” 要不是她的神态和举止都还是那个少女母亲的模样,大理寺众人差点要以为一场断案能治好疯病了。

    方锦湖抿着唇,快速眨了眨眼睛,不仔细看像是与之前毫无区别。

     说完,钟南嘉没有半点留恋地扭头就走,任由背后方朔一直喊着“兰、然”之类的发音,他泪流满面呜咽出声,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方嘉泽看着心中大恸,抱起父亲大步流星往外走,几步越过母女两个走出大理寺,提前做完证词回到车上的方锦绣紧张地撩起帘子向外望,就见方嘉泽对赶车的两个车夫怒声道,“都跟我回去!” 他们的马车是租来的,马车夫犹豫着问,“不等之前的夫人与小娘子吗?”刚说出口就被狠狠瞪了一眼,“你们的工钱是他们发还是我发?” 于是,等大理寺丞陪着母女俩走到大门口时,原本等待在门前不远处的两辆方府租来的马车都消失不见。

    方家父子走得太快,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们没来得及问,人家连影子都没了,只能揣测着结果,围住出来的钟南嘉与方锦湖,“噢哟这天可怜见的,一大一小难不成要走回去?” “谁赢了?休夫没有?” “肯定休了,不然能跑那么快吗,还不是怕丢人!” “唉,就是嫁妆怕难拿回来。

    ” “娘家都没了,谁还敢娶……” 出来还没来得及说情况,就听七嘴八舌的议论听得差点把自己呛死的大理寺丞好悬稳住,咳嗽两声,大声宣布结果。

    他怕再不快点说,百姓的议论把黎国国相之子再造谣没个十七八次,嘴皮子飞快,等说完,等着听情况的百姓还有点回不过神。

     “这、这么容易?” “你们怎么能这样判……”对名为义绝实为休夫的行为深恶痛绝的汉子刚说了一半,就对上了大理寺丞的目光,他讪讪一笑,“……得好啊!” 旁边的妇人一把把他挤到一边去,“不做亏心事,怕什么休夫和离的?你说说,你是不是对不起家里婆娘了?” “轰隆!哗啦” 黑沉天色里酝酿出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冬日的雨与秋天不同,雨滴砸在身上偶尔还带些冰粒子,生疼。

    原本来看热闹的人四散惊呼着去躲雨或是赶回家里,一个抱竹筐的妇人跑了两步,忽地又折回来,顶着雨,给揽住听到雨声惊惶蹲下缩成一团的母亲的少女塞了一把红果子。

     “拿去甜甜嘴儿,没啥过不去的坎!” 妇人尾音消散在雨中,方锦湖护着钟南嘉已经半身是雨,他卷起半边衣袖打了个结,将红果兜在里面。

     暴雨倾泻时,人总是会感觉格外寂寥,仿佛这个世界只有自己独身一人,四望皆模糊不清。

    方锦湖自然是知道不远处等着的车是哪家派来的,但他没有上前,只平静地为蹲着的钟南嘉遮雨,连仔细辨认车里坐着的究竟是钟家管事还是家主都懒得费神。

     薛瑜没有看见里面发生的情景,但那句清脆的“南嘉”,还是顺利传到了她耳中。

     真好,她想。

    从此不再有为死去女儿疯狂的方钟氏,而是钟南嘉。

     抱着方朔冲出门外的方嘉泽她看见了,被围着询问她也看见了,大理寺丞的宣告她也听见了,曲终人散,来做见证的她也该走了。

    钟家既然派来了马车,应该是要接和离后的钟三娘离开的。

     薛瑜的马车缓缓行驶,暴雨倾盆而下之前,她看到了那辆马车,放在大街上没准都要被以为是租来的,看着破旧且廉价。

    马车一动不动,管事嬷嬷坐在车上倨傲地扬着下巴,仿佛在等人上前请求拜见。

    施舍般高高在上的神色让薛瑜皱起眉,再次向王守确认了一遍管事嬷嬷来自钟家。

     雨落了下来。

    但以大理寺门前的位置,足够看清钟家马车所在,也足够嬷嬷看清他们出来。

     或许在钟家眼中,义绝的钟家女带着女儿回家,就只配这个待遇。

    虽然方锦湖赢了,但他与钟南嘉在钟家眼中,还是输了。

    被这样看轻嫌弃,摆明了是觉得他们不配回钟家。

     薛瑜眯眼从雨幕中辨认马车上嬷嬷的举动,她越来越不耐烦,敲着马车木板,自以为无人听见地骂着“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