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深夜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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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渐渐低下去的时候,晒谷坪上的人群已经散了。

    龙安心用铁钩拨弄着火塘里的灰烬,几点火星飘起来,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吴晓梅蹲在一旁,把烧焦的布料残片一点点捡进竹篓。

     "职校那边联系好了?"她突然问,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

     龙安心点头:"明天一早去签协议。

    他们的缝纫机可以锁边,省下三分之二时间。

    " 吴晓梅的手指在篓沿上轻轻敲着,那是务婆教她的《织布歌》节奏。

    龙安心知道她在想什么——机器参与的苗绣还算苗绣吗?就像用烘干机做的果脯还算古法吗?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晒谷坪上那堆渐渐冷却的灰烬。

     "我去看看果子。

    "吴晓梅突然站起来,腰间的银饰叮咚作响。

    月光下,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 **仓库里弥漫着熟透猕猴桃的甜香**。

    借来的蒸笼堆在墙角,阿蕾嫂她们削好的果肉装在竹匾里,已经用米酒腌上了。

    这是务婆教的法子——野生猕猴桃酸味重,用米酒腌一夜能提甜,还能防腐。

     龙安心蹲下来检查果肉成色。

    今天这批果子是孩子们从后山摘的,有些熟过了头,纤维已经发软。

    他挑出几个烂得厉害的,突然听见仓库后门有响动。

     "谁?" 黑暗中冒出三个小脑袋,是村小的学生。

    领头的男孩捧着一筐野果:"龙老师,我们又找到一窝猕猴桃......" 龙安心接过筐子,里面的果子青黄相间,明显还没熟透。

    他正想说话,却见那男孩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吴老师要的板蓝根,我们偷......借来的。

    " 布包散开,露出几截深紫色的根茎。

    这是寨里最后一户还种传统染料的人家,主人脾气古怪,从不肯卖。

     "阿吉伯知道吗?"龙安心皱眉。

     三个孩子互相推搡,最后最小的女孩怯生生开口:"他说......说吴老师要用就拿去,但得给他绣个药袋子。

    " 龙安心哑然。

    这老头精得很,吴晓梅绣的药袋在县城能卖两百块。

    他正要打发孩子们回去,仓库门突然被推开。

     "放着吧。

    "吴晓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月光从她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明天我去谢阿吉伯。

    " 孩子们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龙安心看着那筐生果发愁:"这些起码还得放三天......" "用稻草焐。

    "吴晓梅拎起筐子走到墙角,那里堆着编蒸笼垫剩下的干草。

    她熟练地把青果埋进草堆,又在上面盖了件旧棉衣,"阿婆说稻草里有活气,能催熟。

    " 龙安心想起小时候在工地,工头也用类似方法催熟香蕉——不过是用乙烯剂。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 **凌晨三点,合作社的灯还亮着**。

     吴晓梅坐在绣架前,银针在煤油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已经拆了七块被化学染料污染的绣片,指尖缠着的布条渗出血迹。

    龙安心端着两碗酸汤面进来时,看见她正对着绷架发呆。

     "歇会儿。

    "他把面放在一旁的小凳上,"职校有十台缝纫机,明天就能——" "机器走不了这种线。

    "吴晓梅打断他,指着绣片上繁复的星辰纹,"转折处要挑三根纱,多一根少一根都不行。

    " 龙安心凑近看,发现那些看似随意的星点其实严格遵循着某种规律:每个主要星辰都由十二针组成,针脚走向正好是钟表数字的方向。

    这是苗绣里最古老的"数纱绣",完全依赖绣娘的手感和计数能力。

     "先吃点东西。

    "他递过筷子,吴晓梅接的时候手抖了一下,面汤洒在绣片上。

    她慌忙去擦,却把靛蓝色的布料蹭得更花。

     "完了......"她盯着污渍,声音突然哽咽,"这是最后一块干净布......" 龙安心从未见过吴晓梅哭。

    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总是抿着嘴,用那双黑亮的眼睛沉默地对抗一切。

    但现在,她眼眶通红,泪水在煤油灯下泛着光。

     "用苏打水试试。

    "他翻出做果脯用的小苏打,兑成溶液轻轻点在污渍上。

    这是城里干洗店的法子,但在土布上效果有限。

     吴晓梅突然站起来:"我去求务婆。

    " 龙安心拉住她:"都几点了?老人家早睡了。

    " "她半夜要起来喝药的。

    "吴晓梅挣脱他的手,银镯子在腕间撞出清脆的响。

    龙安心只好抓起电筒跟上。

     --- **务婆的木屋黑漆漆的**,只有火塘里还留着一点暗红的炭。

    吴晓梅轻轻敲门,里面传来咳嗽声。

     "进来吧,小蝴蝶。

    "老人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

     龙安心跟着进屋,被浓重的药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务婆披着件旧棉袄坐在火塘边,手里攥着个小小的银壶——那是苗医装急救药用的。

     "布脏了?"没等他们开口,老人就眯起眼睛问道。

     吴晓梅点头,把绣片递过去。

    务婆摸了摸污渍,突然笑了:"汉人娃娃,去灶房拿个柠檬来。

    "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龙安心一愣:"柠檬?" "墙上挂着的,晒干那个。

    " 他在灶房找了半天,终于在熏肉旁边发现一串风干的柠檬片。

    务婆接过一片,用银壶里的药酒泡软,轻轻擦拭绣片上的污渍。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油渍渐渐淡化,布料反而呈现出一种古朴的做旧感。

     "这是......" "老法子。

    "务婆把绣片举到灯下,"苗家姑娘绣嫁衣,谁没打翻过油灯?用酸擦,用酒洗,最后太阳晒三天,比新的还好看。

    " 吴晓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务婆却突然抓住她的手:"小蝴蝶,你指头怎么了?" 灯光下,吴晓梅的十指缠满布条,有些地方已经渗出血。

    老人皱眉,从银壶里倒出些黑色药膏,不由分说地给她涂上。

     "赶工也要命啊?"务婆边涂边骂,"苗绣最忌血气污了丝线,老祖宗看了要骂人的!" 龙安心站在一旁,突然注意到火塘边的矮桌上摊着几块绣好的星辰布——正是白天务婆给他们的那些。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哼了一声:"怎么,以为我存货多?那是我自己的寿衣料子......" 吴晓梅猛地抬头,苗语说得又急又快。

    务婆大笑,拍了拍她的脸:"傻姑娘,我九十多了,还怕死吗?倒是你们——"她突然转向龙安心,"汉人娃娃,电视台的人是不是要你编故事?" 龙安心一怔。

    确实,下午电视台的编导发来消息,希望他们把"仰阿莎的眼泪"的故事再加工一下,最好加入些"爱情元素"。

     "他们想要......更浪漫的版本。

    " "放屁!"务婆突然用汉语骂了一句,吓得龙安心后退半步,"古歌就是古歌,改一个字都是罪过!"她剧烈咳嗽起来,吴晓梅连忙给她拍背。

    老人喘匀了气,从床头摸出本发黄的歌本:"拿去,照着这个说。

    错一个字,我死了都要回来揪你耳朵!" --- **回到仓库时,天边已经泛白**。

     龙安心翻看着务婆给的歌本,里面的苗文他大多不认识,但汉字注释密密麻麻——有些字迹娟秀,有些歪歪扭扭,明显是不同年代多人记录的。

    在"仰阿莎"章节旁,最新的一行铅笔字写着:"十二个太阳其实是十二个月亮,阿婆唱错了。

    " "这是......" "务婆年轻时跟歌师学的。

    "吴晓梅轻声解释,"她说真正的古歌有七种唱法,现在的人只会最简版。

    " 龙安心心头一震。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务婆如此反对改编——那些看似随意增减的字句,或许藏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密码。

     "电视台那边......" "按务婆的唱。

    "吴晓梅斩钉截铁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歌本边缘的茶渍,"他们爱拍不拍。

    " 晨光透过仓库的缝隙照进来,龙安心看见她眼下的青黑。

    这一夜他们谁都没合眼,而今天的订单还等着处理。

     "你去睡会儿。

    "他合上歌本,"我去县里签协议。

    " 吴晓梅摇头:"先把这批果子蒸上。

    "她走向那堆稻草,掀开棉衣检查昨晚焐的猕猴桃。

    青果已经微微发软,散发出甜香。

    龙安心随手拿起一个捏了捏,果皮突然破裂,金黄的果肉沾了他一手。

     "熟了!"他惊讶地看着掌心的果汁,"才六个小时......" 吴晓梅嘴角微微上扬:"稻草有活气。

    " --- **上午九点,县职校的缝纫机房**。

     龙安心站在十台崭新的电动缝纫机前,听服装班的杨老师讲解操作要领。

    这个四十多岁的汉族女人是省城下派的支教老师,说话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

     "锁边没问题,但你说的那种星辰纹......"杨老师推了推眼镜,"得用电脑绣花机。

    " "只要锁边和打底就行。

    "龙安心拿出吴晓梅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