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命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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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顺着新修复的鼓楼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龙安心仰头望着十六层重檐上的彩绘——那只展翅的蝴蝶在雨后的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随时会从木板上飞出来。

    三个月前的地震中,鼓楼东侧的三根立柱几乎完全倾斜,如今却比从前更加挺拔。

     "阿心哥,务婆到了。

    "吴晓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靛青色的苗衣,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星辰纹,发髻上别着他送的银蝴蝶簪子——那是老银匠用合作社第一笔分红打造的。

     龙安心转身时,吴晓梅正扶着务婆踏上鼓楼前的石板台阶。

    九十三岁的老人今天罕见地穿上了压箱底的藏青色百褶裙,裙摆上绣着的江河纹样已经褪色,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绣工的精细。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挂着的那枚铜铃——据说是她姑姑从黄平带过来的,铃舌已经磨损得只剩短短一截,却依然能发出清越的声响。

     "务婆,您慢点。

    "龙安心快步上前,搀住老人另一只胳膊。

    他能感觉到掌心里务婆的手臂像一根干枯的藤条,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莫挨这么近,"务婆用苗语嘟囔着,却并没有推开他,"汉人小子身上有股铁锈味。

    " 龙安心苦笑。

    自从三天前帮老银匠修理熔炉,他指甲缝里确实还残留着些许铁锈。

    但务婆说他"汉人小子"的语气已经比两年前柔和多了——那时候老人可是连他递的水碗都要用衣角擦三下才肯接。

     鼓楼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全村老少。

    妇女们穿着节日才拿出来的绣衣,男人们则抱着芦笙和木鼓。

    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一直试图摸务婆裙子上的银坠子,被她母亲一把拽了回去。

     龙安心注意到人群边缘站着几个陌生面孔——县电视台的记者正调试摄像机,旁边是文旅局的王主任,正低头翻看手里的讲话稿。

    更远处,三辆省城牌照的轿车停在村委会门口,几个穿西装的男人在车边抽烟。

     "那些人是?"龙安心压低声音问吴晓梅。

     "省民委的考察组,"吴晓梅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听说要评选省级非遗传承人。

    " 龙安心点点头,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

    如果评上,合作社就能申请到每年二十万的保护经费,足够他们建一个小型苗族文化数字档案馆。

    他想起阁楼上那箱已经开始褪色的绣片,还有务婆越来越零碎的古歌记忆。

     务婆突然停下脚步,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声。

    她浑浊的眼睛盯着鼓楼新换的中柱,那里雕刻着《蝴蝶妈妈》的故事——十二个蛋排列在巨大的枫香树上,最顶端的那个蛋正在裂开,露出蚩尤的脸。

     "刻歪了。

    "务婆用苗语说。

     龙安心心里一紧。

    这图案是请邻县最好的雕工花了半个月完成的,对方还特意参考了清代《百苗图》的线稿。

     "您是说......" "蚩尤的角,"务婆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应该往左偏三分,这样从月亮方向看才是正的。

    " 龙安心和吴晓梅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露出恍然的表情。

    苗族古歌里确实提到,蝴蝶妈妈产下的十二个蛋是在月圆之夜被雷公敲开的,而蚩尤作为长子,他的牛角必须指向月亮的方向才能获得力量。

     "我记下来,下次修复时改正。

    "龙安心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已经卷边的笔记本——封面上还印着"广州鸿建工程有限公司"的字样。

    翻开内页,密密麻麻记满了苗语发音、纹样解读和古歌片段,汉字和拼音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

     务婆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

    铜铃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计数方式。

     鼓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长桌,上面铺着蓝靛染的土布。

    吴晓梅的母亲带着几个妇女正在摆放酒菜——酸汤鱼、腊肉、血豆腐,还有龙安心从县城买来的水果蛋糕。

    蛋糕顶上用奶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和合作社的商标一模一样。

     "阿心,"吴晓梅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省里领导来了。

    " 龙安心转身,看见王主任领着那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来。

    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方脸男人,胸前的党徽擦得锃亮。

     "龙经理,这位是省民委非遗处的马处长。

    "王主任热情地介绍道。

     龙安心伸出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还沾着早上修理烘干机留下的机油。

    他正想擦在裤子上,马处长已经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久仰大名啊!"马处长的声音洪亮得像是装了扩音器,"你们合作社的'云雾之上'品牌现在可是省里的明星产品!" 龙安心不好意思地笑笑。

    去年他们注册这个商标时,只是觉得好听——苗语里"云雾"和"祖先"发音相近。

    没想到文旅局把这事报上去后,竟然成了"民族文化与市场经济融合的典范"。

     "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龙安心说着看向吴晓梅,"特别是我们的绣娘团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哎,谦虚!"马处长拍拍他的肩膀,"大学生返乡创业,带动少数民族群众脱贫致富,这是新时代的青春之歌啊!" 龙安心感觉脸颊发烫。

    他想起两年前刚回村时,连火塘都生不好,被村里孩子嘲笑"汉人哥哥连火都怕"。

    现在这些人却把他当成什么英雄人物。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打断了寒暄。

    务婆站在鼓楼正中的火塘边,手里举着一个竹筒。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跑来跑去的孩子们都停下了脚步。

     "今天是给合作社取苗名的日子,"务婆用夹杂着汉语的苗语说道,声音沙哑却有力,"汉人有汉人的叫法,我们苗家有苗家的称呼。

    " 龙安心屏住呼吸。

    一个月前,务婆突然提出要给合作社起个"真正的名字",说现在的汉语名"凯寨民族工艺合作社"没有灵魂。

    老人们为此开了三次会,每次都争论到深夜。

     务婆将竹筒里的液体倒在火塘里,火焰"轰"地窜高了一尺,映照着她皱纹纵横的脸。

    龙安心闻到了米酒混合着某种草药的味道——像是薄荷,又带着点辛辣。

     "阿耶玳,"务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从今天起,你们就叫'阿耶玳'。

    "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

    龙安心看向吴晓梅,发现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什么意思?"龙安心小声问。

     "阿耶是树根,"吴晓梅的声音微微发抖,"玳是我们。

    合起来就是'我们的根'。

    " 龙安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刚回村时,在废弃的菜地里挖出的那颗玻璃弹珠——十二岁的他曾经在那里埋下"要去大城市盖楼"的梦想。

    而现在,这个由失败建筑工人、被分手的前男友创办的合作社,被赋予了"根"的名字。

     务婆从怀里掏出一块靛蓝色的土布,上面用白线绣着歪歪扭扭的"阿耶玳"三个苗文。

    她示意龙安心和吴晓梅上前。

     "汉人小子,"务婆盯着龙安心的眼睛,"把手放在火塘上方。

    " 龙安心照做了。

    火焰的热浪灼烤着他的掌心,汗水很快顺着胳膊流下来。

     务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她用那块绣着苗文的布条缠住龙安心的手掌,嘴里念着一段急促的咒语。

    布条接触火焰的瞬间竟然没有燃烧,反而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清香。

     "现在你是吃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