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谷丰源的冬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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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把面团擀得薄如蝉翼。

     凌凤山的算盘珠子在前堂噼里啪啦响, 徐天亮的金陵话隔着门帘钻进来: "老凌叔,您这账算得比黄埔的战术图还细, 莫不是藏着私房钱给古兄弟娶二房?" 刘海棠的笑骂紧跟着响起: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心叔拿笤帚疙瘩抽你!" 林淑兰把饺子皮码在竹篦上, 指尖沾着的面粉落在浅灰毛衣上,像落了层细雪。

     她忽然停下手里的活,望着古之月被火光映红的侧脸: "觅诗走前那月,天天躲在西厢房织毛衣。

    " 她的声音轻得像棉线,在蒸腾的热气里飘散开, "我推门进去,见她把毛线绕在脖子上比量, 说要给你织件能裹住整个人的, 省得军校的风灌进领口。

    " 古之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那里还留着岳母新缝的补丁。

     记忆突然被扯开道口子, 他看见那年秋天凌觅诗趴在炕上,毛线团滚到炕沿, 她伸手去够时差点摔下来,苏北话里带着笑骂: "古之月你个死鬼,就知道傻笑,没见你媳妇要掉炕了? "他慌忙去扶,触到她冻得冰凉的手, 她却把他的手往毛线团上按: "暖和吧? 我跟隔壁王婶借的澳洲羊毛,说能抗海州的雪。

    " "后来她咳得厉害,还硬撑着织领口。

    " 林淑兰用袖口擦了擦眼,饺子皮在掌心揉出褶皱, "我让她歇着,她说你在海州受训, 冬天潮气重,毛衣要是织不完,你该冻出冻疮了。

    " 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打开是半块樟木肥皂, "这是觅诗生前攒的,说等你回来, 把旧毛衣洗干净,过年穿新的。

    " 肥皂的香气混着灶火的暖, 古之月忽然听见耳边响起织毛衣的沙沙声。

     那时凌觅诗总把竹针含在嘴里,腾出双手理毛线, 煤油灯的光在她睫毛上跳,织错了就皱着鼻子扯线, 毛线缠成一团时会气鼓鼓地捶他: "都怪你,整天说打鬼子,害我分神!" 可第二晚又会坐在老地方, 竹针在指间翻飞,哼着走了调的《茉莉花》。

     后堂的门"吱呀"推开,徐天亮顶着一头雪花闯进来, 大衣上沾着码头的井盐味: "乖乖,外头落雪粒子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甩着湿漉漉的围巾, 忽然看见古之月手里的樟木肥皂, 凑过去嗅了嗅: "哟,这味儿跟咱教导队的生发油似的, 古兄弟你媳妇莫不是想让你顶个毛线帽当钢盔使?" 刘海棠跟着进来,怀里抱着个铁皮盒子: "别听他胡扯,这是我托人从上海带的毛线," 她把盒子塞给林淑兰,暗红色的毛线在火光下泛着光泽, "给大哥织条围巾,军校的风影,护着脖子。

    " 古之月刚要推辞,林淑兰已摸着毛线笑出了声: "觅诗当年就说,红毛线配古家小子的黑棉袄最好看,偏他嫌花哨。

    "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前堂的算盘声停了, 凌凤山捧着个粗瓷碗进来,碗里堆着冒尖的白菜猪肉饺: "趁热吃,徐小子别光耍贫嘴, 你刘妹子手都冻红了。

    " 徐天亮抢过筷子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 "老凌叔这手艺,比咱军校食堂的馊饭团强百倍, 等打完鬼子,咱开个饺子馆,就叫'谷丰源饺子铺'!" 众人笑闹间,古之月望着窗外的雪景。

     粮店门口的瓦罐已被收进屋里, 却还有零星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响起, 想必是晚归的人路过时往里头丢了铜板。

     炭盆里的火快熄了,林淑兰又往灶台里添了把柴, 火光映得她鬓角的白发发亮,却让手里的红毛线愈发鲜艳。

     他忽然想起凌觅诗临终前说的话, 那时她躺在客栈的地上,手指瘦得像竹枝, 却还指着墙角的毛线团: "等我好了,给咱爹织件马褂,给咱娘织条披肩..." 话没说完就咳咽气了, 他握住她的手,触到指腹上的硬茧—— 那是织毛衣磨出的。

     现在,岳母正用同样的手, 拿着刘海棠带来的红毛线, 在竹针间穿梭,仿佛在续接女儿未完成的心愿。

     雪越下越大,徐天亮和刘海棠要赶回码头宿舍, 临出门时徐天亮突然转身, 从大衣里掏出个牛皮本子: "差点忘了,这是咱们军校学员队的募捐册," 他冲古之月眨眨眼, "老丈人捐的683块1毛二,我给记在头一页, 等飞机造出来,机身上就画个大粮囤,写上'谷丰源号'!" 门帘重新放下时,后堂只剩下碗筷相碰的轻响。

     古之月帮岳母收拾灶台, 看见她把凌觅诗的樟木肥皂小心地收进针线盒, 和女儿用过的竹针放在一起。

     毛线团在炭盆旁静静躺着, 红得像团小火,在这落雪的冬夜里,暖着人心。

     "大年除夕夜快到了," 林淑兰忽然说,指尖抚过刘海棠带来的红毛线, "你媳妇当年总说,过生日要吃双数的饺子,说这样福气能成双。

    " 她抬头望着古之月,眼里映着灶火的光, "明儿咱多和点面,包两种馅,白菜猪肉的给你,韭菜鸡蛋的...给觅诗留着。

    " 古之月喉咙发紧,只能点点头。

     窗外的雪粒子敲打着窗纸,却敲不碎记忆里的温暖。

     他知道,有些离别,会在时光里酿成更浓的思念; 有些牵挂,会在毛线针的穿梭中,织成跨越生死的牵念。

     就像粮店门口的捐款,就像岳母手中的毛衣, 就像徐天亮说的"谷丰源号"飞机, 这些带着体温的心意,终将汇聚成冲破寒冬的力量。

     伴着春节的爆竹声, 夜更深了,凌凤山在前堂拨弄着算盘, 算着明天要去米行补货的账。

     林淑兰坐在藤椅上织围巾,竹针穿过红毛线的声音, 和远处隐约的江轮汽笛声交织在一起。

     古之月靠在门框上,望着岳母微微佝偻的背影, 忽然明白,所谓团圆,从来不止于相见, 那些未说完的话,未织完的毛衣,未实现的约定, 都在时光里静静生长,化作抵御寒冬的勇气。

     雪停了,月光透过窗纸,在毛线团上撒了层银霜。

     古之月摸了摸口袋里的樟木肥皂,香气淡了些,却更沉了。

     他知道,这个冬天,有太多人在寒冷里传递温暖, 有太多思念在离别中生长, 而这些,终将在春天到来时,绽放成最鲜艳的木棉花, 开在每一架飞向蓝天的飞机上, 开在每一个盼着团圆的人心里。

     正月十八晨雾未散,徐天亮踹门声惊飞檐下冰凌: "古大仙!老子给你送棺材本来了!" 刘海棠抱着红漆食盒,鬓角的海棠花冻成冰雕。

     凌凤山盯着食盒里的长命锁直瞪眼: "龟儿子,这是聘礼还是寿礼?" 徐天亮突然扒开棉袄, 胸口弹孔拼成个歪扭的"寿"字: "战区发的伤疤勋章,够不够份量?" 众人蹲在桌下分蛋糕,徐天亮突然喊: "等打跑鬼子,老子要驾真飞机给古大仙贺寿!" 屋外,融化的雪水沿着焦黑的丁香枝滴落, 在弹坑里汇成小小的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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