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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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将欧阳纥略地至长乐,悉平诸洞,深入险阻。
纥妻纤白甚美。
其部人曰:“将军何为挚丽人经此地?有神,善窃少女,而美者尤所难免,宜谨护之。
”纥甚疑惧,夜勒兵环其庐,匿妇密室中,谨闭甚固,而以女奴十余伺守之。
再夕,阴风晦黑,至五更,寂然无闻。
守者怠而假寐,忽若有物惊悟者,即已失妻矣。
关扃如故,莫知所出。
出门山脸,咫尺迷闷,不可寻逐。
迨明,纥无其迹。
绝大愤痛,誓不徒还。
因辞疾,驻其军,日往四通,即深凌险以索之。
既逾月,忽于百里之外丛问,得其妻绣履一只,虽浸雨濡,犹可辨识。
纥尤凄悼,求之益坚。
选壮士三十人,持兵负粮,岩栖野食。
又旬余,远所舍约二百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
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渡。
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彩,闻笑语声。
扪萝引,而陟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
清迥岑寂,杳然殊境。
东向石门,有妇人数十,帔服鲜泽,瘪游歌笑,出入其中,见人皆慢视迟立,至则问曰:“何因来此?”纥具以对。
相视叹曰:“贤妻至此月余矣,今病在床,宜遣视之。
”入其门,以木为扉,中宽辟若堂者三四,壁设床,悉施锦荐。
其妻卧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
纥就视之。
回眸一睇,即疾挥手令去。
诸妇人曰:“我等与公之妻,比来久者十年。
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
幸其未返,宜速避之,但求美酒两斛,食犬十头,麻数十斤,当相与谋杀之,其来必以正午后。
慎勿太早,以十日为期。
”因促之去。
纥亦遽退,遂求醇醪与麻、犬,如期而往。
妇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醉必骋力,俾吾等以彩练缚手足于床,一踊皆断。
常纫三幅,则尽力不解。
令麻隐帛中束之,度不能矣。
遍体皆如铁,惟脐下数寸,常护蔽之,此必不能御兵刃。
”指其旁一岩曰:“此其食凛,当隐于此,静而伺之。
酒置花下,犬散林中,待吾计成,招之即出。
”如其言,屏气以俟,日晡,有物如匹练,自他山下,透至若飞,径入洞中。
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
见犬惊视,腾身执之,披裂吮咀,食之致饱。
妇人竟以玉杯进酒,谐笑甚欢。
既饮数斗,则扶之而去,又闻嬉笑之音。
良久,妇人出招之,乃持刃而入。
见大白猿,缚四足于床头,顾人蹙缩求脱,不得,目光如电。
竟兵之,如中铁石。
刺其脐下,即饮刃,血射如注。
乃大叹咤曰:“此天杀我,岂尔之能。
然尔妇已孕,勿杀其子,将逢圣帝,必大其宗。
”言绝乃死。
搜其藏,宝器丰积,珍羞盈品,罗列几案。
凡人世所珍,靡不充备。
名香数斛,宝剑一双,妇人三十辈,皆绝色。
久者至十年,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
又捕采惟止其身,更亡党类。
但盥洗,着帽,加白袷,被素罗衣,不知寒暑。
遍身白毛,长数寸。
所居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已则置石磴下。
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
其饮食无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饮其血。
日始逾午,即然而逝。
半昼往返数千里,及晚必归,此其常也。
所需无不立得。
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周,未尝寝寐。
言语淹详,华旨会和。
然其状,即暇狸之类也。
今岁木落之初,忽沧然言曰:“吾为山神所诉,将得死罪。
亦求护之于众灵,庶几可免。
”前月哉生魄,石灯生火,焚其简书,怅然自失曰:“吾已千岁,而无子。
今有子,死期至矣。
”因顾诸女,仇澜者久之,且曰:“此山复绝,未尝有人至。
上高而望,绝不见樵者,下多虎狼怪兽。
今能至者,非天假之何耶?”纥即取宝玉珍丽,及诸妇人以归,犹有知其家者。
纥妻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
后纥为陈武帝所诛。
纥素与江总善,爱其子聪悟绝人,常留养之,故免于难。
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
唐欧阳率更貌寝,长孙太尉嘲之,有“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猕猴”之语,后人缘此遂托江总撰传以诬之。
盖艺家游戏三昧,如毛颖芙华之流尔。
大抵唐人喜著小说,刻意造怪,转相拟述,岂非文华极盛之弊乎?吾党但贵其资谈,微供谐噱,安问其事之有无。
袁氏传广德中,有孙恪秀才者,因下第,游于洛中。
至魏王池侧,忽有一大第,土木皆新,被路人指云,此袁氏之第也。
恪径往叩扉,无有应者。
户侧有小房,帘帷颇洁,谓伺客之所。
恪遂摹帘而入。
良久,忽闻启关者,一女子光容鉴物,艳丽惊人。
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
兰芳灵濯,玉莹尘清。
恪疑主人之处子,但潜窥而已。
女摘庭中之萱草,凝思久立,遂制诗曰:彼见是忘忧,此看同腐草。
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
吟讽既毕,容色惨然。
因来褰帘。
忽睹恪,遂惊惭入户,使青衣诘之曰:“子何人,而向于此?”恪乃语是税居之士,曰:“不幸冲突,颇益惭骇。
幸望陈达于小娘子。
”青衣具以告。
女曰:“某之丑劣,况不修容,郎君久帘帷,当尽所睹,岂敢更回避耶?使郎君少顷内厅,当暂饰妆而出。
”恪慕其容美,喜不自胜。
语青衣曰:“谁氏之子?”曰:“故袁长官之女。
少孤,更无姻戚,惟与妾辈三五人据此第耳。
小娘子见未适人,且求售也。
”良久,乃出见格。
美艳愈于向者所睹。
命侍婢进茶果,曰:“郎君既无舍第,便可迁囊橐于此厅院中。
”指青衣谓恪曰:“小有所需,但告此辈。
”恪愧荷而已。
恪未室,又睹女子之婉丽如是,乃进媒而请之。
女亦欣然相受。
遂纳为室。
袁氏富足,巨有金增。
而恪久贫,忽车马焕赫,服玩华丽,颇为亲友之疑讶,多来诘格。
恪竟不实对。
格因骄倨,不求名第,日洽豪贵,纵酒狂歌。
如此三四岁,不离洛中。
忽遇表兄张闲云处士,格谓曰:“既久睽间,颇思从容。
愿携衾绡,一永宵话。
”张生如其所约。
及夜永将寝,张生握属手,密谓之曰:“老兄于通门,曾有所授。
适观弟词色,妖气颇浓。
未审别有何所遇?事之周细,必愿见陈,不然者,当受祸耳。
”格曰:“不肖未有所遇。
”张生又曰:“夫人禀阳精,妖气阴受。
魂掩魄尽,人则长生;魄掩魂销,人则立死。
故鬼怪无形,而全阴也;仙人无影,而全阳也。
阴阳之盛衰,魂魄之交战,在体而微有失位,莫不表白于气色。
向观弟神形,阴侵阳位,邪于正府,真精已耗。
识用渐隳,律液倾输,根蒂浮动,骨将化上,颜非渥丹人必为怪异所铄。
何坚隐而不剖其由也。
”恪方惊悟。
遂陈娶纳之因。
张生大骇曰:“即此是也,其奈之何?”又曰:“弟之忖度,何以为异?”恪曰:“岂有袁氏海内无瓜葛之亲哉?又辩慧多能,如是以为验。
”遂告张曰:“某一生遭,久处冻馁。
因兹婚娶,颇似苏息,不能负义,何以为什?”张生大怒曰:“大丈夫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传云:妖由人兴,人无妖焉,妖不自作,且义与身孰亲?身受其灾,而顾其鬼怪之恩义,三尺童子,尚以为不可,何况大丈夫乎!”又曰:“吾有宝剑,亦干将之俦亚也。
况有魍魉,见者灭没,前后神奇不可备数。
诘朝奉借,倘携密适,必睹其狼狈。
不下昔日回君携宝镜而照鹦鹉也。
不然者,则必被恩爱所迷耳。
”明日,恪遂受剑。
张生告去,执手曰:“善伺其便。
”恪遂携剑隐于室内,而终有难色。
袁氏俄觉,大怒,而谓恪曰:“子之穷愁,我使畅泰。
不顾恩义,遂兴非为,如此用心,且犬彘不食其余,岂能立节行于人世也?”恪即被责,惭颜息虑,叩头曰:“受教于表兄,非宿心也。
愿以歃血为盟,更不敢有他意矣。
”因雨泣伏地。
袁氏遂搜得其剑,寸折之,若断轻藕耳。
恰愈惧,似欲奔迸。
袁氏乃大笑曰:“张生一小子,不能以道义诲其表弟,使行其凶毒,来当辱之。
然观子之心,的应不如是。
然吾匹君已数岁,夫子何虑哉?”恪方稍安。
后数日,因出遇张生,曰:“奈何使我撩虎须,几不脱虎口耳。
”张生问剑之所在,具以实对。
张生大骇曰:“非吾所知也。
”深惧而不敢来谒。
后十余年,袁氏已鞠育二子。
治家甚严,不喜参杂。
后,恪之长安谒旧友人王相国缙,遂荐于南康张万顷大夫为经略判官,挈家而往。
袁氏每遇青松高山,凝睇久之,若有不快意。
到瑞州,袁氏曰:“此去半程,江有决山寺,我家旧有门徒僧惠,幽居于此寺。
别来数十年,僧行夏腊极高,能别形骸,善出尘垢,倘经彼设食,颇益南行之福。
”恪曰:“然。
”遂办斋蔬之具。
及抵寺,袁氏欣然易服、理鬓,携二子诣老僧院,若熟其径者。
恪颇异之。
遂持碧玉环子而献僧,曰:“此是院中旧物。
”僧亦不晓。
及斋罢,有野猿数十,连臂下于高松而食于台上,后悲啸扪萝而跃。
袁氏恻然。
俄命笔题僧壁曰:剖破恩情彼此心,无端变化几湮沉。
不如逐伴归山去,长啸一声烟雾深。
乃掷笔于地,抚二子咽泣数声,语恪曰:“好住,好住!吾当永诀矣。
”遂裂衣,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