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笑 赌身奴翻局替烧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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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好与他相处?”娘子道:“他自己情愿吃这碗饭,朋友议论也没相干。

    至于相处里边,我们小户人家,那拘得什么大规矩,就通融了些,亦不妨得。

    ”温阿四平日惟妇人之言是听,那娘子叫做熟纸粹分明烧残的纸瓣,火上一粹就着,甚言其着手之易。

    他暗地里先与堵伯来久有交关,巴不得留其在家,做个代缺丈夫。

    惟恐温阿四嫌其趁嘴,打发转身,为此极力撺掇,借抵身为由,以便作长住之计。

    温阿四不知就里,竟依着娘子,慨然把二十贯筹马,应与堵伯来为赌本。

    堵伯来毫不惜廉耻,提起笔来,就写身契。

    顷刻写就,落了花押,就央同赌两个朋友做了居间。

    温阿四收过身契,交与娘子藏好,自己下场斗牌。

    乃向堵伯来作耍道:“论起主仆 不该同坐同赌,今日且通融一次,后不为例。

    ”堵伯来笑道:“输去身债,才稳做尊使。

    若赢得时节,即便赎身,这一会,只算做暂时降调,休得就认做赌局里干办。

    ”那两位朋友都笑起来,道:“主客司转了,太仆寺还该以礼优待,此后赐坐则坐,大家叫声老堵,革去尊号,何如?”大伙儿笑了半晌,派椿大角,不消到晚,堵伯来干净失去筹马,却赢了“奴才”二字。

    正是: 命运不该身发禄,依然空手看他人。

     堵伯来从这一日起,竟在温家奔走服侍。

    因与娘子勾搭得情浓,更加替心替力。

    烧火打水,不必说起。

    可笑娘子用的净桶,温阿四舍不得娘子自倒,偷忙捉空,双手担到坑厕边去。

    独有堵伯来偏要夺去献勤,这就是稳稳烧汤的本相了。

    但恨既生亮,何复生瑜,天成一对冰族也。

    当时朋友们见堵伯来在温家操作营苦,弄得偃蹇不堪,做一首《蝶恋花》词,一则怜他,一则嘲他。

    道: 破布衫衣腌白帽,才捧茶汤,又唤烧泥灶。

    满面灰尘斜壁靠,只因要守飞头到。

    人有多般难测料,送尽黄金,偏买奴才叫。

    岂是相如贪窈窕,甘心涤器由人笑。

     词末二句,打着在温家娘子身上。

    温阿四因得他替力,只妆声做哑,且惧怕娘子,那敢提防?光阴迅速,住过半年,人人晓得堵伯来与他家娘子结下私情。

    一班闲汉,从此不叫他是老堵,新起一个雅号,通叫他是“双花郎”。

    起初还背着温阿四,暗里取笑,叫他几声;后来竟当了温阿四面前,你也叫,我也叫。

    堵伯来好生没趣,温阿四却又认真不得,惟有吞声忍受。

     一日,合当有事。

    前面丝行主人之侄也最好赌,因与堵伯来相熟,便常到温家去赌钱。

    主人家打听得真,悄然步到温家要去拿赌。

    恰好温阿四不在家中,其侄儿同着三个闲汉,正在那里斗牌。

    猝然见叔子走进门来,慌了手脚,竟躲入温家里面去,打从后门逃走。

    做叔子的要赶捉侄儿,一径也跑到里面去。

    谁知堵伯来为有赌客在家,一连几夜未睡,那日以乘温阿四他出,青天白日,搂着娘子大弄。

    弄得倦,两个双双抱定,鼾鼾睡着。

    主人家赶到里面,不见侄儿,但见他两个交酣睡。

    猛触起温阿四旧日的怨气来,不曾发泄,好借此机会,出他一场大丑。

    搜寻了一条绳索来,轻轻塞过他两个颈下,便用力扣紧,大声叫喊拿奸。

    堵伯来和那娘子睡中惊觉,魂不附体,裤儿通没有穿,早已双双牵出大门。

    观者如市,也有骂的,也有笑的,也有假意来劝,在妇人腿边乱摸的。

    就有几个逃缉公差,要扯他们去见官的。

    就有几个惯吃屄食,挨身在里边,说合打诨的。

    那主人家见聚集人众,将自己心迹剖明道:“小可是做经纪人,原不合管这样闲帐。

    只因这个后生,本贯湖州,在小行发卖丝货。

    温阿四哄他到家赌钱,小可与他父祖相知,特地到温家苦劝,那后生还未开口,温阿四便恶言毒骂,哨领多少无赖,揎拳便打。

    小可忍辱而归,此后与他绝不往来。

    闻其赌得精光,连身子通写来作抵。

    他好好有父母,有妻室,有家业,弄得他父母断绝,妻室撇下,家业飘零,不得还乡,逼为奴隶。

    谁知那乌龟把美人计圈住了他,所以迷魂失智,直算到这等狼狈。

    前日怪我说陷人坑,今日你的老婆青天白日,和着汉子乱捣,可还不叫人陷人坑么?偏恨那乌龟大言不惭,所以小可要在众位面前献其丑行,好教他做人不成。

    只是这后生小可与他家三世交厚,他便不揣我,我何忍去摆布他?众位也不消拿去见官,但赶逐这乌龟出境,不许住在地方上罢了。

    ”众人中也有几个肯做好事的,齐声说道:“有理,免其到官,赶他搬去。

    得饶人处且饶人,快快解下绳索,放回家去罢。

    ”看者叹息道:“从来说冤家路窄,如何恰被那主人撞见?要出胸中宿气,便下这只毒手,使他置身无地。

    ”有诗说得好: 不是冤家不矣头,冤冤相报恨方休。

     只看吴越相逢路,犹记夫差勾践游。

     温阿四走回半路,就有人把他家里,报与知道。

    温阿四又羞又苦,不敢回家,躲在鹫峰寺中,直捱到黄昏人静,打从后门进去。

    只见娘子坐在厨下,咒骂啼哭。

    见丈夫归家,把把他揪住胸脯,撞下十来个头拳,要死要活,道:“你走了尸灵出去,平白地被野肏娘的赶上门来,把奴屈陷。

    他怪你留住小畜生在家赌钱,故意将奴丢丑。

    奴就要偷汉,难道没有夜里工夫,青天白日好做这椿事?他与堵伯来一向有怨气,今日乘他睡着,一条索子先扣了奴,便去缚他。

    双双拽到街坊上,要拿去见官。

    他又非地方,又非四邻,又非亲族,何等样人,便要拿我去见官?奴也巴不得见官,就有明白了。

    却被众人劝住,使奴有冤不白。

    都是你天杀的开什么瘟赌场,累我老娘没来由受人羞辱。

    ”温阿四呆坐半晌,并不发半言,但问一声道:“堵伯来今在那里?”娘子道:“短命的祸种头,奴怎晓得他死在那里?”温阿四连忙点个灯儿,照到前面,只见堵伯来满面涂血,如死人一般,挡在门首地上。

    温阿四反吃了一惊,心里暗想道:“这厮必定被那主人打坏,所以血流狼藉。

    ”放下灯火,扶他到里面安息,反用好言解慰。

    谁知通是那妇人的奸计,恐怕丈夫回家,翻脸动气,故自己先妆个撒泼抵赖,吓得丈夫不敢开口,又分付堵伯来也妆个打坏模样,使丈夫只疑是主人行凶屈陷,不疑到枕上就擒一段风流罪过。

    有智妇人用一床锦被,通遮盖过了。

    所谓凭你奸似鬼,教吃老娘洗脚水。

    从来会偷汉的妇人,未有不欺瞒丈夫者。

    可笑丈夫枉生七尺,空有须眉,小则被其巧言饰骗,大则受其毒计伤身。

    只看下面,便知分晓。

     再说温阿四口虽不言,心里却十分恼闷,是夜再睡不去,未到天明,便起身叫醒堵伯来,分付他道:“日间事情,你也不必辩,我也尽知道的。

    这一番出乖露丑,怎有面目还住在这里?向来土关上,我有四五间房屋,借人居住,我今日去唤其搬开,明早便打点出城,迁住到那边去。

    此处房屋,原是租赁的,还了本家就是。

    但家中什物,你可收拾停当,以便雇人扛抬。

    ”分付毕,即便带黑出门,无非羞见邻里之意。

    那娘子见丈夫转身,便不肯独睡,依然扒到堵伯来床上去,磨脐过气,替他压惊。

    可见妇人的东西一刻没有人擦弄,恰像里头空痛一般,只顾乐已之乐,那管羞人之羞。

    经了一番捉奸,分明生过杨梅疮,算出汗过的了,一发来得胆大。

    堵伯来从此也挂起一个贴夫招牌,奴才二字,只算做养汉之媒。

    其抵身文契,娘子已暗里送还。

    只瞒得温阿四在皮鼓之中。

     那晚温阿四归家,便唤堵伯来押着家伙,搬运到城外。

    明日早起,夫妇出了通济门,上了车子,行到土关,进房安歇。

    新迁之后,重开赌场,土关地面浅薄,没有大老官下场,拈头生意甚是冷淡。

    不觉秋尽冬来,家中寒气逼人。

    温阿四向着堵伯来愁眉蹙额,要商个度活之计。

    堵伯来道:“开赌生意还算我们熟径,但在此新开场局,必须有个甜头,才引得人上门,入了圈套。

    不怕不起发几位大财。

    ”温阿四道:“我心上也是这个念头,但不好对娘子说得。

    就是娘子肯时,要我吃这碗衣饭,觉得没有脸皮。

    ”堵伯来笑道:“新到此地,那个晓得是你娘子?不是你娘子,若有人问及,你竟推在我身上,你落得原做个干净汉子。

    ”温阿四道:“你肯承受其名,极妙的了。

    但许有其名,不许有其实。

    或借此为由,或者要想占我妻房,这断成不得的。

    ”堵伯来道:“我一片好意相商,你却多疑多虑。

    就不做此事也由你,三冬已到,大家忍饿为上策。

    ”两人唧唧哝浓,娘子却伏在板壁后,一一听得明白。

    听见丈夫说出只许有其名的一句,心上好生不快,故意变了脸,走将出来,嚷骂道:“死乌龟,你做男子汉的,没本事寻饭养家,要靠着老婆过活,羞也不羞?我宁可自家去讨饭度日,断不服气挈带你的。

    ”温阿四惟恐隔墙有耳,只管带笑告求:“我与老堵在这里闲,并不曾说要你养家,休得发恼声张。

    若不信时,你去问老堵便明。

    ”一头说,一头飞走出门,以避其闹炒。

    分明放一条活路,好教堵伯来从中打和局。

    果然一背了温阿四的眼,娘子便与堵伯来商议道:“你的算计,无非要弄浑了水,好捉鱼的意思。

    我岂不知之?但我不刁顿他一番,要把谋占二字,刻刻在胸中筹画,如今且奈何他几日,少不得肚里饥饿,自然又来和你计较。

    你那时便说,必要求告得娘子回心转意,才有可生之计。

    让他再三来求告我。

    我便向他道:‘只怕我愿做时,你又要疑虑我与别人相好,不与你亲密,在家中聒噪。

    那时和你分辩,可不迟了。

    若毕竟要逼我做这营生,须写一张你来求逼的照票与我,我拼丧了名节,后来才不受气。

    ’”堵伯来道:“娘子定计,赛过张良,我当依计而行便了。

    ” 过了四五日,家中七件事件件都缺。

    温阿四急得面黄饥瘦,果然又来和堵伯来商议。

    堵伯来依着娘子的言语,教他去告求尊阃。

    温阿四依言求告,娘子回言不肯,急得他两眼泪流,娘子才把前面的说话,逼他上钓。

    温阿四那时莫叫做饥不择食,人贫志短,不要说写一张照票,就要他写下一千张,通是情愿的了。

    提起笔来,就写一张,付与娘子收执。

    此就是逼人身契的现报。

    照票既写,堵伯来便去各处兜揽赌客,娘子在家搽粉点脂,打扮得异样妖娆,勾引得赌客们神魂飘荡,日日到他家赌钱鬼混。

    那妇人说要米,就有人送米,就要钱,就有人送钱,就要绸缎,就有人送绸缎。

    日间赌钱,加一拈头,是留宿,分外私送。

    不上一月,家里好不热闹。

    银钱酒米,百件丰足。

    也有人问温阿四道:“宅上这位娘子,什么相称?”温阿四:“这是老堵的令政,小弟与他是旧日相知,借弟房屋,也住在这里。

    ”众人信以为实,然老堵居之不疑。

    一个乌龟,美名开着眼,替他担受。

     那娘子偷闲捉忙,便与堵伯来大抽大弄,并不回避着温阿四。

    温阿四有时也去撩拨,反被他乱推乱抓,竟把亲丈夫贬入孤阳宫去。

    一日,温阿四多饮几杯酒,乘了几分酒意,在家里夹七夹八罗唣嚷骂,又要打这妇人,又要赶逐老堵。

    把身契一事,重新提起,声声叫他是奴才。

    老堵便与他厮挺,问其身契在那里。

    温阿四忙走妇人房中去,搜寻不见,乃与妇人取讨。

    那妇人劈面一啐骂道:“野贼囚,什么身契,敢是见鬼了。

    ”温阿四欲要声张,不觉酒涌上来,头轻脚重,跌倒便睡。

    那娘子向堵伯来:“他写了执照票,尚然这等发狂。

    倘日后只管声声张张,被人识破,究竟要断我还他。

    你落得干替他做了多时的烧汤,可不被人笑死?我想将起来,不如寻一个了当的道路,你我方才稳做长久夫妻。

    ”堵伯来道:“这样死乌,若算计结果他性命,忒觉狠毒。

    我少时曾传一个哑呆药的神方,待我到药铺里去,依方买料,合就此药,调在茶汤之内,乘他吃醉,灌将下去,若果然有效,迷了心窍,讲不出话,变做个朦懂汉,虽生犹死,岂不是了当的良法?”那妇人道:“既有此方,向来何不早做?你快些去合就,休得延他酒醒。

    ”堵伯来连忙走到药铺中,置买完备,袖回家里。

    恰好温阿四睡中酒渴,讨汤水吃。

    妇人便将药末,放在汤内,扶起他头,骨都都呷下一大碗。

    依然倒头又睡,直睡到明早,日上三竿,再不听得他做声。

    堵伯来揭开帐子一看,但见他双目炯然,形如木偶,叫之不应,扶之则坐,与他饭吃,略吃几筋,不与他吃,也不思想。

    镇日昏昏沉沉,只因醉中使性,遂成废人,连活乌龟也没得做。

    真正做了个痴呆乌龟,平白地送个妻子与人受用。

    看他取乐快活,不能发泄半字。

     这岂非圈留人在家赌钱,担误人年少娇妻的现报?总之不是贪人,也不在家开赌;不是贪人,也不弃家入赌;不是贪心翻本,也不卖身去赌;不是贪心要赚大钱,也不舍得把老婆去诱赌;不是贪色又贪财,也不到得做奴才做烧汤。

    一个清白男子,都断送在赌中也。

    或戏言曰:“据此看起来,开赌的不但不该吃酒,并不该吃药。

    ”予戏答之曰:“吃酒是捉弄酒头之报,吃药是下药骰子药牌之报也。

    ”听者大笑曰:“诚如所言。

    ”此第六笑者,凡世间贪夫,当至心供养信受奉行。

     评曰: 亦卧庐评曰:奉劝开赌者,须让单身汉去做,没有妻室,少些笑柄。

    不然未有不依样遭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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