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彭祖祈年寿 帝尧让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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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帝尧前行,一路上仍是凝思不止,这亦可谓确慕仙术了。

    闲话不提。

     且说帝尧到了唐邑,展过庆都之墓,仍向南行,沿着大陆泽西岸面前。

    一日,到了一座山上,望见那泽中波涛汹涌,船只都无。

    记得从前并不如此,水患之深,至于此极,不禁慨焉叹息,深以不能得到贤人来治理它为恨!徘徊了一会,方才下山,向西北归去。

     那篯铿是喜欢游览之人。

    叔均初出游历,尤其兴致浓厚,遇着赤将子舆又是个老于阅历,无所不知之人,又善于谈说,尤为有趣,所以每遇帝尧息驾之时,三个人总趁空到各处走走。

     如今赤将子舆仙去了,两个人的兴致不免大减,然而遇到机会,不免仍旧要去走的。

     一日,路过五柞山,帝尧与和叔、狐不谐犹在午餐,叔均又拉了篯铿同上山去游玩。

    不到半里,只见一人,头戴纶巾,身穿羽服,坐在长松之下,手中拿着一包丸药,送往口中,用清水送下。

    吞完之后,又取出几颗大枣来细嚼。

    二人看了,不禁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他道:“汝有病吗?”那人诧异,反问道:“我有什么病?”叔均道:“不病何以吞丸药?”那人笑道:“丸药一定要有病才可吞吗?有病吞丸药,恐已迟了。

    ” 篯铿听他说得有理,便问道:“那么这个是什么丸药?”那人道:“是云母粉。

    ”篯铿博览众书,知道云母久服,是可以长生的,却不知道它的服法,便又故意问道:“云母粉可服吗?”那人道:“炼过了可服,不炼过,不可服。

    ”篯铿便问他怎样炼法,那人大略的说了些。

    篯铿大喜,便问他姓名、住址,那人道:“某姓方,名回,就住在这座山中。

    ”篯铿道:“先生愿作官吗?某可荐之于天子。

    ”方回笑道:“我果然要做官,也不求长生了。

    足下所言,未免鄙俗之见。

    ”篯铿道:“某并非必欲先生作官,不过先生作官后,可以长住都城,某就可以朝夕请教,这是某个人之私意。

    ” 说罢,逐将自己的履历及志愿告诉了方回,并且说:“如不是个朝廷贵戚,早巳脱身而去,与先生把臂入林了。

    ”说罢,不禁叹息。

    方回道:“既然如此,我本是无可无不可的,做做官亦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有二句总纲,叫作‘位要小,事要简’,假使不然,我不就的。

    ”篯铿听了大喜,又谈了些话,便和叔均回转,亦不将此事告知帝尧,依旧随帝前进。

     过了昭余祁大泽,沿汾水而下,只见那新建的陪都已筑好了。

    帝尧巡视了一遍,忽然想起尹寿之言,遂不归平阳,径向西北而行。

     次日,到了一座山边,寻访伊蒲子,果然一寻就着。

    那伊蒲子长身玉立,气概不凡,年纪约在六十以上。

    帝尧上前施礼,就将尹寿介绍的话说了。

    伊蒲子笑道:“尹先生是天下奇才,无所不能的人。

    某也,山村鄙夫,寡闻少见,何足当圣天子之下顾?圣天子轻信尹先生之言了。

    ”帝尧道:“尹先生是某师傅,向承训诲,决无谬误,请老先生不要伪谦。

    ” 当下,二人谈了许多,渐渐谈到水灾之事。

    伊蒲子道:“某家贴近营口山,那年水患初起,某就跑去观察,觉得这水患非寻常可比。

    寻常的水患,不过霖雨为灾,或蛟水暴发,或堤防溃决等,都是暂时的,那就有法可想。

    现在的水患,其来也甚骤,而且连绵数十年之久,为历史上从来所无之事。

    当水患初起之前,某记得连年大地震,想起来,大约是地体变动的原故。

    果然如此,非有能移山决水的伟人,无所施其技了。

    而且自从水患发生之后,某来往南北两地,觉得北方之地,似乎渐渐的在那里升高,南方之地,似乎渐渐的在那里降低,是否某之错觉,不得而知。

    如其不是错觉,恐怕这个水患正方兴未艾,就使有能移山决水的人,一时亦只能束手呢。

    ” 帝尧听了这话,忧心转切,然而亦无可如何。

    后来又与伊蒲子谈谈各种政治学问,觉得他的程度不在尹寿之下,于是决意拜他为师。

    伊蒲子虽是谦辞,但是却不过帝尧的诚意,亦只好受了。

    当下师弟二人又接连谈了几日,帝尧方才告辞,回到平阳。

     流光迅速,倏忽又是两年。

    这年是帝尧即位后的第五十载了。

    一日,帝尧退朝之后,在宴寝中独坐,心中正是忧虑水患,闷闷不乐。

    既而一想:“水患如此厉害,虽则大家都说是天意,无可如何,但是我治天下已经五十载,时间不算不久,究竟天下治了没有呢?这是一个问题。

    究竟天下亿兆百姓愿戴我做君主不愿呢?如果略略有点治绩,如果亿兆百姓还愿意戴我,那么水患虽则不能治平,我还可以郊天地,见祖宗,临百官,抚万民。

    假使连治绩都没有一点,那亿兆百姓已经怨我恨我,不愿戴我,那么我这五十载的尸位素餐,滥窃尊荣,贻误天下,其罪已无可逭,以后哪有颜面再做君主呢!”想到此际,更觉忧心如捣。

     次日早朝,遂将这两层问题问之左右之人。

    哪知左右之人都回说不知道。

    后来又问之外朝之众臣,众臣亦都回说不知道。

     帝尧不觉疑惑起来,想了一想,便叫几个亲信的人到郊外地方去打听:“究竟天下治了没有?亿兆百姓愿戴我不愿?”哪知去了转来,仍旧回复说一个“不知道。

    ”帝尧听了,更自诧异,越发疑心。

    后来想了一个主意,说道:“还不如我自己去打听吧。

    ”说着,便换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走出宫门。

    叫左右之人不必跟随,独自一人,渐渐走到康衢大路。

    只听见许多儿童在那里唱歌,唱的四句,叫做:天生蒸民,莫匪尔极。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帝尧听了这个歌词,大有道理,就走过去问那些儿童道:“你这个歌词,唱得很好,是哪个教你的?”儿童道:“我是听来的。

    ”帝尧道:“从哪里听来的?”儿童道:“从大夫那里听来的。

    ”帝尧道:“大夫住在哪里?”儿童遥指道:“就在前面那所屋子里。

    ”帝尧听了,起身就向那屋子行去。

     忽见转弯地方有一群人围住在一处,不知何事,不免也挤进去看。

    哪知里面却是一个老人,须眉皓白,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槌棒,不住的击那土壤,仿佛如孩子在那里游戏一般。

     帝尧正自不解,忽听见人群中有一个说道:“现在的时世真太平呀!你看,大家除出工作之外,都是熙熙嚷嚷,一无事情,一无忧虑。

    这个八十岁的老翁都可以在这里优游自得。

    帝的恩德真广大呀!”哪知击壤的老人听了这句话,忽然的大声说道:“什么帝恩帝德!什么广大不广大!你听我道来。

    ”随即一手击壤,一面口中唱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何有于我哉! 这个歌唱完之后,把帝尧的意兴扫了一半。

    原来帝尧见有人称赞他恩德广大,以为这是百姓愿意推戴的表示了。

    哪知击壤老人却说“帝力何有于我”,岂不是明明不承认吗!想到此际,亦无心再听下去,急忙走开,再去找那个大夫。

     那大夫是个宫里之官,向来见过帝尧,是认识帝尧的。

    忽见帝尧驾临,不觉出于意外。

    又见帝尧穿了这种服式,并左右之人不带一个,尤其诧异,慌忙迎接施礼。

    帝尧亦不及告诉他原委,就将刚才听见的那个儿歌问他道:“这歌是否汝作了教他们的?”那大夫道:“不是。

    这是古诗。

    ”帝尧听了,更加失望,心中暗想:“不但百姓没有推戴我的表示,就是做大夫的亦没有代君主宣传德意的意思,那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当下别了大夫,急急还宫,倒反把那个大夫弄得来满腹狐疑,莫名其妙。

     且说帝尧还宫之后,把刚才经过情形仔细一想,觉得:“天下似乎已治,似乎未治。

    百姓推戴我的,似乎亦有;那不愿推戴我的,亦似乎不少。

    这个问题,很难解决。

    ”后来再一想:“不如去问老师吧。

    ” 次日,遂命驾往王屋山而来。

    到了尹寿家中,只见座中先有一个老者,清臞瘦削,道貌岸然。

    帝尧不认识他是什么人,先向尹寿施礼。

    尹寿忙指着那人向帝尧介绍道:“这位就是某从前所说的子州支父先生。

    ”帝尧大喜,即忙上前施礼,说道:“某自闻尹老师之言,曾经亲自到府造访,又着人探听,都不曾遇到。

    今日有缘,竟获叩见,幸甚!幸甚!老师之友,亦即某之师也,敢以弟子之礼相见。

    ”说着,拜了下去。

    子州支父慌忙谦逊,已来不及了,只能还礼。

    礼毕,又谦逊一番,方才坐下。

    尹寿便问帝尧道:“帝今日轻车简从,辱临舍下,必有见教之事?”帝尧便将从前一切情形,述了一遍。

     尹寿未及开言,子州支父说道:“这个真所谓至德之君,至治之世呀!”帝尧道:“老师何以如此说?”子州支父道:“一个人终身在天之下,地之上,哪一个不受天地的恩德?哪一件事不受天地的恩德?然而哪一个是知道切实感谢天地的?我们做事,但求有济,何用赫赫之名?那求赫赫之名的人,功一定要自我成,事一定要自我做,并且一定要有形迹可表现。

     这种所谓卑鄙的浅人,帝难道要想学他吗?”帝尧听了,虽则仍旧谦虚,不敢自信,但亦不能不佩服他的卓识。

    又谈了一回政治,觉得他颇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口吻,与其他隐士不同,于是就要将天下让给他。

     子州支父听了,笑道:“叫我做天子亦可以,但我奔走天下多年,受了劳苦,适有一种幽忧之疾。

    这次归来,原想自己先治病的,实在没有工夫来治天下,请帝原谅吧。

    ”帝尧还要再让,尹寿道:“不用说了,他是一定不肯受的。

    做了帝者之师,岂不是比做帝者还要尊贵吗?”帝尧只得罢休。

    后来师生三人又续谈了数日,帝尧方告辞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