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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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君忽然喟然轻叹:“姐姐真痴子也,只盼陈公子待姐姐,亦是如是。

    ” 如是,如是,他自然亦是如是,怎么会不是如是? 许久之后才知道,香君并不是一语成谶,而是欲语又止。

     那一日终究知道,他竟新纳了蔡氏为小星,却原来,并不是不许纳妾,而只是,不愿纳我这风尘女子。

     天崩地裂亦不过如斯!往昔之言历历在目: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于君绝!海枯石烂言犹在耳,到了如今,竟然是闻君有二意,故来相绝决…… 他与我来往,是风流韵事,是一段佳话。

    可是不能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能是堂堂正正,立于人前。

    我到底是错了,他没有勇气去打破那世俗枷锁。

    他读的是圣贤书,求的是科举功名,他是“清流”的中流砥柱,要有忠,要有孝,要有节,要有义,独独与我的这情,是孽情丑陋,只能视作浮云。

     案上的臂搁冷冷散发润泽的珑光,我伸手举起,便欲向案上击碎…… 手到底还是缓缓垂下,到了如今,玉碎又有何用?盈盈一滴泪,终于堕在臂搁之上,泪痕宛然,渐渐干去,如许多年前在周家被啐在面上的那唾沫,腻在脸上一点点干,一点点涩,皮肤一分一分的发紧,只觉得奇痒钻心,方知是痛不可抑。

    倾尽了一颗心,却原来不过如是。

    栏外暮色苍茫,青山妩媚,却只不过如是。

     月还是那轮好月,皓然圆满。

    我依着薄醉徘徊月下,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总赖东君主……凭什么要总赖东君主,难道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不能去掌握? 我从此依旧是秦淮河上婉转的一声娇叹,引了生张熟魏朝秦暮楚客似云来,却只冷眼旁观。

    仿佛赌着一口气,一定要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嫁了出去,他是才高八斗,我就嫁学富五车! 终于等到我要的人,东林领袖、文章宗伯、诗坛李杜……不知那赫赫的才名之下,是怎样一个人。

    我却托词密友,言道:“吾非才学如钱学士虞山者不嫁。

    ”这句话令得钱谦益心旌神摇,我亲赴半野堂拜访于他。

    幅巾弓鞋,著男子服,自称“女弟”,他已年过五旬,我却在他眼里看到摄人的光芒。

    我不以色事他,而惑其以文采风流,世人谓我此举“神情洒落,有林下风”,他是一等一的当世大才子,见我如是惊才绝艳,如获至珍。

     夜风吹来有一丝寒意,他将大氅披在我肩上,笑容满面:“夜寒露重,夫人要珍重身体。

    ”我握了他的手,微笑着的眼里却恍惚要落下泪来。

    从此我是钱夫人,明正言顺的钱夫人。

    我求仁得仁,从良得良人。

     这良人虽是鹤发鸡皮,比我大上三十六岁,但确是一颗真心待我,任旁人说他“亵朝廷之名器,伤士大夫之传统。

    ”他仍肯以嫡娶之礼相迎,旁人视若惊世骇俗,他却只是执了我的手,在物议沸腾中默然一笑。

     他在虞山为我盖了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富贵繁华,安逸闲适,早早叮嘱过了家中上下,人人皆是客气待我。

    他自更是温存有礼。

    还有什么不知足?闺房之乐,甚于画眉,他道:“我爱你乌黑头发白个肉。

    ”我脱口相答:“我爱你雪白头发乌个肉。

    ”他仰面大笑,我亦是言笑晏晏。

    旁人眼里,是才子佳人,宛若天成罢。

     我终于有了家,可是,却失了国。

     清兵铁蹄长驱南下,山河破碎,烽烟四起,京城失陷,大明朝在天旋地转中颠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力支持谦益变卖家产,装备义军反清。

     大势已去,节节败退。

     乙酉五月之变,兵临城下,我劝谦益殉国。

    他静默片刻,携我的手至西湖之畔。

     五月天,杨柳丝丝弄轻柔,榴花初燃,风老莺雏。

    一勺西湖水,百年歌舞,百年沉醉。

    那李易安有不肯过江东的豪气,我安能摧眉折腰任见河山受鞑虏蹂躏?湖水青碧如幽幽一方翡翠,泛着黛色的涟漪,远处隐隐一带青山如画。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如是,如是,熟悉而淡远的呼声,生死大劫,却原来不曾忘却,根本不曾忘却那个男子。

    却原来嫁与旁人,并不是得偿所愿,只是赌一口气,为着他赌这一口气。

    惊痛里不能再想,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