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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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记得有谁说过:无论女人和丈夫的关系多好,跟婆婆的关系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无论男人和妻子的关系多差,跟丈母娘的关系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为什么都没有人用一句话来归纳婆婆和丈母娘这对亲家之间的关系呢?想必也是千头万绪,无从说起了吧。

     李家大小的口味都可以参照李念琛的口味来加以推测,所以沈文澜去赴曲老的约,看完了白描展以后特意到沈大成买了些糕点带回去给他们尝尝。

     沈大成的糕点里最最出名的还要数双酿团,不及手掌大的薄皮糯米团里以八卦图的形式分隔开,一边是豆沙,一边是黑洋酥,外面再裹上一层黄豆粉,拿起来也不会黏手。

    所谓的“黑洋酥”是猪肚子里的原块“板油”与黑芝麻粉及糖混合而成,滑糯软烫,叫人不忍去计较这种极致口感背后的配方有多么危害健康。

     和家人一样喜欢糕团的李念瑞已经有了点走火入魔的趋势,捧着第三个双酿团一阵端详,众人还来不及提醒他糯米制品不好消化,他就已经一口咬了下去,“这次先咬到豆沙了,没猜对。

    ”他自言自语地享受着来自双重惊喜带来的双倍乐趣。

     一团双酿当然是惊喜,一桌双娘则不然。

     沈文澜在打算办酒席的饭店里定了包房让两家大人见面,兼且可以试试这家饭店的菜式是不是合口味。

    第一次见面的方萍和李楚惠面上客气,但在场的都能感受到各自的强大气场,想来这世上大抵真有所谓“八字不合”一说。

     “按我们女方这边来办当然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来弄,这个当中事情就多啦。

    ”方萍大大方方地夹了菜到女儿碗里,“我们女方亲戚朋友啊,什么同学同事啊,街里街坊的,人也是不少的,结婚嘛,很多事情都是年纪轻的不懂的,我们长辈要给他们把关把好,要是哪里做得不合礼数,传出去要给人家笑话的。

    ” 李勰很是接翎子(沪语,听得懂暗示),“亲家母的意思我明白,这个结婚的事情既然是在上海办,就完完全全按照上海的习俗来弄,什么婚车、酒席的事情我们全包,具体规格可以慢慢谈的。

    ” 李楚惠不比李勰这样温文,“按照美国习惯,婚礼花费都是女方家长出钱,不过我们都是中国人,就不学美国人那套了,两边的婚礼都我们来,这都是小事。

    我看亲家母问的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她也舀了勺汤到儿子碗里,“我们中国人有中国人的规矩,结婚嘛,彩礼和嫁妆都要谈清楚的。

    ”李楚惠这个婆婆第一次让人见识到了中西合璧的真正威力。

     搞博弈论的纳什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如果有人能够把亲家对于彩礼数目的这场博弈分析透彻,大概也能得个诺贝尔家庭和平奖。

    结婚的时候谈彩礼和竞标有点类似,首先要在正式开始之前花费很多心思了解客户的需要,培养与客户之间的感情,然后打着半明半暗的哑谜把最终你好我也好的数字说出来,如此便是皆大欢喜。

    可惜李沈两家没有这些前期准备,所以场面当然也就相对惊心动魄一些了。

     “我又不是卖女儿,彩礼给多少是看你们男方的诚意,至于嫁妆方面,我们小门小户的,虽然不能出什么天价,但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比我自己的眼珠子还要宝贝,肯定不是那种有一百给二十的人家,我是能出多少就出多少的,这个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方萍说得坦坦荡荡,却把李家人逼到了十分尴尬的地步。

     按照李家的情况,给的多了,显得像是看不起亲家,更有暗示对方靠结亲发财的意思;给的少了,显得看不起媳妇,还有点诬赖人家是贪财攀高枝,所以男家要刻意在彩礼数目上警告一下的意味。

    究竟怎样一个具体的数目才是既合适李家的能力和诚意,又不会显得不尊重沈家,还能讨个好彩头的正确答案呢?这恐怕真是个没几个月都想不透的问题了,可眼下选的黄道吉日迫在眉睫,哪有这个闲工夫去细想呢?贸然说个数字出来当然省力,但谁也不想看到丈母娘掀桌走人吧。

     从钱笑那里辗转知道李楚惠这个婆婆的厉害,方萍当然也是不甘示弱,“这样吧,反正文文也很久没回娘家跟我住了,正好今天说到这个话题,干脆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文文跟我回去住两天,等你们决定好了我们再出来谈,这样子才像是要结婚的样子呀。

    ”她眼角余光扫过所有人的脸色,“不是说他们法律上是夫妻就是夫妻了,如果不是要等到你们男方的家长过来才办酒席的话,婚礼之前是不应该让他们住在一起的。

    这个事情真是,”她叹一口气,“我们小姑娘清清白白的,有些话别人说出来多难听……” 清楚情况的李念琛虽然没有处女情结,但也可以理解方萍的顾虑和保守的想法,“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过两天再出来谈彩礼。

    现在先试菜吧,要是觉得这家做得不好就再换,妈你看要不要换成自助餐的那种,上次我跟文文去……”他这一声妈叫出口,回应的可不止一个人,接着台面上又是一阵沉默。

     结果这场和气收场的亲家碰头饭真的是除了彼此认个脸以外什么都没干成,而方萍居然会有这样一番惊人的表现,真是李家上下都始料未及的。

     这晚沈文澜是跟方萍一起睡的,睡到半夜,方萍被一个诡异的亮光照醒,睁开眼一看是女儿在发信息,心里只能感慨确实是女生外向,于是开灯问她,“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沈文澜深呼吸一记,答案在心底流转过无数次,还是找不到更好的,“我们都不做什么打算,只想过好现在。

    ” “那他清不清楚,要是你们以后打算要孩子……”方萍有些紧张地把心底最后的担忧也说出来,只希望这个问题根本不存在。

     沈文澜打断她,“他说他刚刚从家里开车出来,就快到我们家楼下了。

    ”这个“就快”也没那么快,只是及时地充当了沈文澜躲到阳台上去的借口。

     另一头李楚惠睡到半夜听到车辆驶过的声响,出了房门又看到主卧的门都没关牢,心里已经有了底。

    她头一次觉得那个仿佛昨天还可以战战兢兢抱在手上的婴孩真的长大了,可以轻易离开自己的生命,去开始另一段人生旅程了。

    谁说只有嫁女儿的有这种不舍,娶媳妇的亦然。

     这一刻或许婆婆和丈母娘才是最心意相通的两个,明明两家人还会为了自身的利益或面子把所有事的界限都划得分明,就好像是八卦图的两边,阴是阴,阳是阳,可偏偏两个孩子像是图中那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两点一样,真不知道这算是和谐稳定还是吃里扒外! 午夜开着车赶到丈母娘家楼下的李念琛踩着油门不断自嘲自己的这种“老夫聊发少年狂”,几乎早已记不起上一次在夜里等在一个女孩窗外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越是靠近目的地,无措的感觉就越是浓烈,而一切却在远远望到沈文澜身影的那刻全都烟消云散,他的呼吸不自觉地慢下来,悠长平和,恰似每一次的夜归。

     沈文澜穿一身皱皱的油丝睡裙,脸上还带着倦容,虽不致蓬头垢面,但也绝对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拉开车门坐进来,李念琛帮着把靠背调低,两个人对视着躺下,她因为他急忙穿上身的衬衫上的某一小片污迹而笑起来,乱发中那张笑脸在月光下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