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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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住梦中的过去,谦益只是望着我,一刹那像是老了十年。

     我的身子渐渐起复康健,山河早已变色。

    谦益奉了满清的诏书,北上为官。

     我盛妆相送,却身着一身朱红。

    谦益变了脸色,那些来送他的新朋故友也变了脸色。

    朱红,不忘朱明,如清脆的一耳光括在他脸上。

    我痛意而绝决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反倒安静下来,仍是那种了然的淡定通透。

     我从心里憎恨这目光,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恨,我错了,他错了,我们两个都错了。

    既不能为国,亦不能为家,这俗世令人厌倦得透了。

     我开始放浪形骸,甚至公然当着他儿子的面与人调情。

    钱公子气得要鸣官究惩,我只幸灾乐祸着瞧着归家未久的堂堂钱尚书。

     谦益淡淡告诫其子:“国破君亡,士大夫尚不能全节,乃以不能守身责一女子耶?” 轰然便是一败涂地尽失城池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割袍断义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亦不是他想的那样。

     家还是徒有虚名的家,国却是早就亡了。

    我倾尽妆奁之资献与南明朝廷,只盼能唤回东风。

    谦益不言,我亦不语。

    这是为国,还是为着陈子龙,他早已经不再问,我更不会再提。

    那个国寄托了我全部的信念,因为那曾是陈子龙的信念。

    那个国是我全部的过去,见证过我今生的唯一。

     山河寂廖,残梦终醒,南明朝廷苟延残喘,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麻木地瞧着谦益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终于撒手人寰。

     钱公子在灵前嚎啕痛哭,所有的人都是素白的衣衫,屋内皆是白汪汪的帷幕,四处挂着丧幡,我披在头上的孝布生硬摩挲在脸畔,粗糙如砾,我竟然没有哭。

     钱家上下皆道我没有良心,谦益,你视我为至爱,我只能待你为知己。

    我终究是有负于你,这灵堂之上,连泪已干涸,半生就这样遥迢无望地去了。

     那些旧日的诗句,还言犹在耳,你荫蔽了我半生,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现世安稳,你却撒手去了,抛下我继续留在这尘世受苦。

     尸骨未寒,族人却已经寻上门来,挽了太叔公出来说话,言道钱家家产,不能再掌控于我手中。

     家产? 我漠然望着披麻带孝的族人,他们如一群狼,眼里幽幽发着噬人的光芒。

    七嘴八舌搬出了祖宗家法,嘿,祖宗家法,甚至说我多年来并无生子,要撵我出门。

    太叔公坐在堂中上首的大圈椅上,只嘟噜噜抽着水烟,我突然微微有些眩晕。

    极小的时候院子里的妈妈也是抽这样的水烟,我在堂前咿呀学着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一个词转吐不过来,妈妈顺手用烟杆打过来,火辣辣得痛,却忍住不能吱一声,从头再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终究是都付与断井颓垣…… 我终于缓缓道:“太叔公,此事等过了头七,我请阖族公议就是了。

    ” 太叔公慢条斯理地磕磕烟袋,说:“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只要今天大家说个齐全,也是个了结。

    ” 我瞧着他泛着烟黄的牙,只是一阵恶心。

     这样的腌臜气如何受得? 谦益,方知你素日里曾替我抵挡了多少风吹雨洗。

    我到底是负了你,如今难道竟保不住你身后这点产业? 我淡然道:“好极,就请太叔公宽坐,我命人去请阖族长辈,还有近支子侄们来公议。

    ”回首便吩咐婢女,叫厨房预备素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