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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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齐老爷 从Debra那回去,接连着想了好几天,唐盈盈总算是把思路理清楚了。

    Rowan这个人,在国外求学多年,一口英文说得比国语还溜,给人感觉非常International,对妻子女儿都很好,跟一般的大直男不一样,但其实骨子里最要紧的一根筋还是中国传统士大夫的那一套:情爱终是调剂,再重要也越不过子嗣、家族和名誉去。

    他爱Debra固然不假,可一旦感情与子嗣问题发生冲突时,他会不惜伤害这段感情。

    而Debra脑子里偏偏没有这根筋,她祖父母便是早年间的留学生,家庭氛围轻松,父母恩爱从来也没有要给她添个弟弟延续香火的念头。

    自己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在倡导平权的美国校园里遇到了Rowan,甜蜜蜜地结了婚,美滋滋地过了十年日子。

    如今,人近中年,随着生育能力的不断减弱,子嗣的问题像多年潜在水底的大瓢,冷不丁地就浮了上来,成为两人价值观念冲突的引爆点。

    Debra在这件事情上是不可能妥协的,没有这根神经人,首先就觉得一心求子的人都是神经病。

    为了生个儿子,不惜伤害婚姻,那就是病上病。

    何况,Rowan与Melissa之间的协议也让Debra倒尽了胃口,怀了女儿就去打掉,生了男胎则奖励二百万。

    这是养猪场的生育政策吗? 同样,在Rowan那边,他也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爱老婆,疼爱女儿,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无怨无悔。

    唯一所求就是希望有个儿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香港求子的人多了去了,从黄大仙庙到私人诊所,从养小鬼到吃生仔丸,一般老百姓家里都想方设法得生个男丁,何况他这种身家的富贵子弟。

    生了儿子又不意味着会歧视女儿,两个女儿仍是心头肉,是爱情的结晶,可唯有儿子才是后半辈子的期待和家族的荣耀。

    所以当医生说Debra受孕率只有正常人万分之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雷劈中了。

    浑浑噩噩中,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四十了,精子的质量也应该下降了很多。

    再等下去,当真黄花菜都要凉了。

    协议生育对他来说是个非常完美的选择,高效、便捷,彼此没有感情,只是一笔钱换一个孩子的买卖。

    为此,他还特意挑选了对象。

    健康、聪明,对未来有野心的Melissa是合适的人选,最重要的是她日后绝对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Rowan或许是计划至少要等确定了Melissa怀上了男胎、生米成熟饭后,再跟Debra摊牌,让Debra装个孕什么的。

    只是好巧不巧,这么快就被撞破了。

     神仙眷侣,看上去无比般配,拥有世人艳羡的一切,背地里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龃龉龌龊。

    Debra与Rowan像是踩在中西文化边缘上的两个人,可以无限靠近,可以相拥相爱走过十数年的时光,可一旦触及核心问题,则是一个向西,渴盼自由,另一个向东,认同延续。

    即便是一声叹息,也撼不动两人的心志,也变不了即成陌路的结局。

    唐盈盈叹了叹,情状如此,离婚倒不算得是一件坏事。

    现在的问题是,Debra想明白了,Rowan还不愿接受,这也对,在他的观念里,妻与子本就是可以并行的两条线。

     唐盈盈想的没错,Rowan仍然坚信自己可以把Debra重新哄回来。

    他当然知道妻子在生气,但从利己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的太离谱。

    他甚至不太认为自己出轨了,跟没有感情的协议对象上床能算出轨吗?两人发生了四次关系,他甚至连亲都没亲过Melissa,像个机器人一般冲刺、结束,感觉甚至不如自己手动解决。

    他这套“非为色也是为后也”的说辞也得到了父亲齐元德的默许。

    父子两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交流了两句,“Debra什么时候回来?下个月我过生日,别让亲戚朋友看了笑话。

    ”齐元德提醒道,见Rowan心不在焉的模样,便又问道,“那个Melissa怎么样了?” Rowan苦了苦脸,道:“我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Melissa,总得先把Debra哄回来才算过了这一关吧。

    ” 齐元德皱了皱眉,劝慰道:“Debra会想明白的,她是个聪明人,能想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得失。

    你自己先沉住气。

    ” 又过了几天,齐元德自己便先沉不住气了。

    首先是Rowan发现自己当真联系不上Debra了,他给她打电话,直接转移到唐盈盈的电话上,信息、邮件统统都是唐盈盈回复的。

    甚至有次在律所楼下摆足了玫瑰花和道歉气球,也是唐盈盈出面来打发的。

    Debra的不露面只传递出一个态度,你我之间仅剩下离婚一件事可以谈了,但这件事也将由我的离婚律师代表我出来谈。

    紧接着,Rowan便知道Debra怀孕的事。

    这先是从香港医生那漏的消息,其实Debra自从怀孕后,就断了去那里的治疗,就连此前的化验单也没去拿。

    正巧这天Rowan去诊所准备堵她,遇到主治的医生,三言几语,Rowan不仅知道了Debra已经有几期没过来复诊,还有项血检指数异常高,说明她极有可能已经怀孕。

    Rowan心急火燎地找到唐盈盈问情况,唐盈盈过了好一会才回复他,孩子是有了,但婚还是得继续离。

     这事落到齐元德耳朵里,陡然换了一个味道。

    他首先认定自己的孙子就要来了,媳妇这是在拿乔作势,万不能纵了脾性,得赶紧弄回来在家好好养胎。

    可转眼一瞅自己儿子那副悲喜交加的茫然模样,心头便涌起一股怒气。

    再也按捺不住,唤上司机便往深圳奔来。

     一路上,老爷子的思路理得很快,Debra的娘家在内地,父母早就拿到了澳洲永居身份,大半的时间都在南半球,深圳其实并没有人给她撑腰。

    她能这么硬气地闹离婚,无非就是仗着工作收入还可以,经济上没什么压力。

    可是这合伙人的位置坐上去容易,坐稳可就艰难了。

    非讼业务向来三分靠实力,七分靠人脉。

    若没有齐家的脸面,倒看看她一介女流凭什么坐稳这合伙人的位置。

     黑色长款的凌志轿车,直直驶进了律所的小院子,康俊紧赶慢赶地迎出门去,一副谄媚的模样拉开了车门,虚扶了一把齐元德,故作亲热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也不提前两天打招呼,好让我先内部整理一番,您看这里头乱七八糟的。

    ” 齐元德神色矍铄,像模像样地在门口环顾一圈,点评了一番周遭的格局气象,方才抬起脚,稳稳地走进去。

     律所最体面的会议室在三楼,占了半层楼面,中间是一方圆形的深紫色原木会议桌,真皮高背的椅子,可以坐下六七十人。

    左右两侧都是齐天花板高的书架,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类法典案例、一列一列排过去,便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

    北面是整面的玻璃墙,恰好对着院子里一株枝叶茂盛的玉兰树,绿影叠翠,金色的阳光穿溢其间,为整间屋子平添了几分生机。

     齐元德慢慢踱了进来,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滑过,那木头纹理细腻,木色发亮,隐隐透着一种暗紫色的光泽,显然是有年头的了。

    齐元德曲起手指,用关节叩了叩,赞许道:“小叶紫檀木,产自印尼。

    这种木材,触手生温,油润不干,十年前一吨原木的价格已经过百万了。

    你们陈君大律师可是个讲究人啊,弄了这么大一块老木,也不私藏起来,竟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

    ” 康俊抬眼笑了笑,解释道:“这是陈律当年帮一个外商打赢了官司,对方赠送的谢礼。

    陈律没有您这般的眼力,当时也不知一块木头还能价值千金,就收下了。

    后来,还是其它朋友告诉他,这是正宗的檀香檀木,价格高得惊人。

    陈律心想,收也收了,总不能退回去,便找人磨成了桌面,成了我们所里的脸面。

    ” 齐元德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康俊,笑道:“你接手的时间不长,对这些细碎的典故出处倒是很熟悉。

    ” 康俊笑道:“承蒙陈律看得起,把所里大小事务都交付给我,我自然得下些功夫。

    ” 齐元德微微笑了笑,道:“下功夫自然是没错的,不过只把功夫下在这些死物上,不去活人身上费心思,怕最后也是事倍功半。

    ” 这句话颇不客气,康俊瞥了瞥齐元德的脸色,暗自嘀咕,齐老爷子早几年便将公司的事情丢给Rowan,自己过上了退休后的神仙生活。

    今天突然到访,肯定不是为了业务合作,也不会无聊地来点拨后辈工作,只能是为了儿媳妇Debra闹离婚的事来的。

    只是为私事找到所里,他能打的牌只有两张,一是利诱,二是威逼,看这情形,老爷子打算来硬的。

    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甜腻,“齐先生说得对,我一直跟Debra说希望能有机会跟你见见面,好讨教一番。

    可Debra嫌我会打扰了您退休后清净的生活,一直拦着。

    今天好了,这么难得的机会砸我脑袋上了。

    晚上我订了一桌日料,得好好跟您请教请教。

    ” 齐元德不置可否,稳稳地坐在会议桌的主座上,淡淡道:“晚饭就不必了,我也没什么多的人生经验值得说的。

    活到这把年纪了,唯一谈得上的也就一条,做人也好,做事也好,眼睛不能只看着前头,还得看着背后。

    ”他指了指背后那面通透明亮的玻璃墙,又道,“中国风水讲究一个靠山面水,后背有山,做人才能稳稳当当不出乱子。

    面前有水,做事才能格局开阔不拘小利。

    你这里一方桌一张椅都讲究了,偏偏这里留了一处失误,靠着易碎的玻璃,这位置又怎么能做得稳呢?” 康俊看了看椅子,又看了看玻璃,还亲自走过去踱了几步,满脸疑惑地看着齐元德,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些讲究。

    我之前看这会议桌是圆形的,连主位在哪都分不出,每次都是招呼人随意坐的。

    看来倒是冒失了。

    ” 齐元德白了康俊一眼,心里琢磨了一刻他是真傻还是在装愣,面上仍是那副不动声色的表情,道:“进门正对的位置便是主座,康主任不可能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吧。

    ”抬眼却看到康俊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只觉得方才自己一番语意双关的暗示都喂了狗了。

    怒气之下,索性摊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