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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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琅玉收紧呼吸,目光略向上望,变得迟钝缓慢,他在接连响起的爆竹声中,好像失了聪似的什么都听不到。

    夜空里绽起烟花,五颜六色,透过蒙灰的玻璃小窗看过去,有种凄艳的苍凉,全部坠落在除夕的北平中。

     张管家将车开了一圈,雪地里撒了炮竹纸,红白交错一片狼藉。

    他眼睛绷得不敢眨一下,想他年岁渐大,视力也没以前好了,现在还得干找人的活,那混小子可真是让人折腾。

     他开到北街外二道,正好瞧见一个颀长身影在灯下彳亍而行,得,还能是谁,不就是那位让程四爷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疼也不是、气也不是,最后连年夜饭都没吃就出来找人的程姑爷吗?看来他老眼还不至于昏花。

     李琅玉沿着墙壁往回走,脚步时快时慢,眉头轻蹙心里盘着事,这时,一束车灯打了过来,然后响起车鸣。

    他回头望去,就见张管家笑着说:“姑爷,天冷就别一个人赶路了,这是要上梁山呢还是回五行山?” 别看老张这人平时端着个笑容可掬的福相脸,实际上四川的辣劲一上来,他就是个老油条真貔貅,三句话呛得你喉管疼。

     车子开了一边门,程翰良坐在里面,不冷不热道,进来。

    李琅玉皱着眉似在做心理斗争,斗到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上了车。

     车子徐徐而行,张管家晃着脑袋在哼民歌小调,声音不大。

    李琅玉靠在车椅上,冷淡开口:“你去找白姨了?” 程翰良嗯了一声:“见见故人。

    ” 李琅玉胸中起伏一阵,道:“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事告诉她?”话一出口,他顿时觉得这个问题很蠢,很多余。

     程翰良侧头道:“她总该知道的,你瞒不了多久。

    ”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李琅玉干脆别过脑袋,只看窗外,任是心有怨怼也不着一字。

    他现在不像开始那样时常被激怒,只不过变成了一潭死水、一口枯井,冬天一到,就无比的坚硬冰冷。

     进入程家大门,程翰良率先走了出去,李琅玉还坐在上面,想是故意错开。

    张管家把小调哼完了,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倔强的年轻人,慢悠悠点了根烟对他道:“你和四爷之间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说实在的,你们这些新青年总是分外执着事情真相,对与错分得跟楚河汉界一样,要我说哪有那么多真假是非,我老张虽然眼睛不如你好,但看的东西比你多,人呐,要先学会低头,才有机会抬头。

    ” 他把两边车门都打开,走到李琅玉面前打着一脸哂笑道:“五行山到了,姑爷请回吧。

    心放宽点,再等等说不定唐三藏就来了。

    ” 李琅玉略略看了他一眼,然后从另一边车门走了出去。

     」 卧室里没有开灯,李琅玉摸着黑找到电闸,灯一亮刺得眼睛睁不开,他来到床边,随手翻开被子,有什么滚了一骨碌落在地上,发出铮铮的声音。

     顶亮的吊灯下,银光熠熠。

    他低头一看。

     是那根红缨银枪。

     百年枯骨恨难消>>29 初七一过,街上走动的人渐渐多了,小商铺重新开门,城外寺院办起庙会,引去不少老人小孩,天桥处来了几位艺人,仿着当年北平的“天桥八怪”,说学逗唱,倒也兴起了一阵小热潮。

    随着政权更迭,许多民间艺人纷纷消失不见,天桥也不似以前热闹,当年云里飞唱滑稽二黄,大金牙手拉洋片,焦德海说单口相声,另有大兵黄骂街售药糖,拐子顶砖,赛活驴,现在也只是沦为北平老人口中的闲话家常,一开头便是一句“想当年”,如何如何。

     不过,这不是最热闹的,最热闹的还得当属元宵,那才是处处悬灯结彩。

     正月的头几天,李琅玉没有出门,他每日最常做的便是擦洗那根红缨银枪,枪上有隐约的墨色细痕,当初未及时拭去便留下了,这是他小时候的“杰作”,那会儿正是男孩子长个时期,他隔半月就比一次,用毛笔在枪身上面标下小横线,一道一道,时间一久便擦不掉了。

     枪身已经老旧,缨穗稀稀疏疏,还掉色,这让它看起来像一个备受岁月折磨的人,从青春焕发到日薄西山,中间的苦难道不尽、说不出,可是稍稍想想就会掉下泪来。

    李琅玉想,它该是多可怜,孤零零落在外面,如今总算回来了,如同历经十三载终于归汉的张骞。

    他将它握在手心里,冰冷的金属不自觉产生了一丝暖意,仿佛有双手在回握着他,苍老有力,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其中的掌纹脉络,长满老茧的皮肤,还有修长的指骨,这双无形的手让他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