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婉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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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三刻,沁芳园的风穿过九曲桥,携着紫藤花的甜香扑进水榭。

    三十六盏琉璃灯在廊下依次亮起,暖光碎金般泼洒在青石板上,将姜婉月白襦裙上的银丝缠枝莲纹照得灵动如水。

    她垂眸望向案头摊开的《昭明文选》,指尖划过《诗经·小雅》的扉页,前世姜柔讥讽她“胸无点墨”的尖刻嗓音忽然清晰如昨——那时她蜷缩在闺房里,攥着被角哭到天明,如今却能挺直脊梁站在这春日宴上,让所有轻视都化作诗稿上的墨香。

     “方才听各位妹妹的诗,多有伤春之意,”姜婉开口,声音如春日溪水清冽,她抬眼望向水榭外的湖面,游鱼正衔着落花跃出碧波,惊起圈圈涟漪,“我却觉得,春日最动人的,是万物竞发的生机。

    ” 柳如烟捏紧手中的湘妃竹扇,扇骨上的鎏金花纹硌得掌心生疼。

    她扫过席间贵女们期待的目光,故意扯出抹冷笑:“姜小姐又要标新立异了?难不成要作一首《游鱼颂》?”话音未落,席间响起几声刻意压低的干笑,如同一把把细小的针尖,刺向安静的水面。

     姜柔坐在阴影里,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唇角勾起半分讥讽的弧度。

    三日前她便让厨房在湖底撒了鱼食,此刻成千上万的游鱼翻涌,在阳光下鳞片闪烁如碎银——她倒要看看,姜婉如何把这“聚众争食”的闹剧,写成所谓的“生机”。

     姜婉充耳不闻,缓步走到水榭栏杆旁。

    远处青山如黛,云雾缭绕间露出几簇新绿,正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妙景。

    她轻抬衣袖,羊脂玉簪在鬓间晃出一道柔光,开口吟道: 春水潺潺绕绿汀,燕儿斜剪柳丝轻。

    桃腮带露争娇艳,杏眼含春斗娉婷。

     蝶戏芳丛寻密语,蜂沾花蕊醉流莺。

    莫言韶光容易老,且听风雨踏歌行。

     尾音落下的刹那,水榭内静得能听见紫藤花瓣坠地的声响。

    陈雨桐手中的青瓷茶盏“当啷”砸在桌上,琥珀色的茶水溅在月白色裙裾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姜婉,眼中泛起难以置信的光:“这……这诗竟用‘桃腮’‘杏眼’来写花树,拟人之妙,堪比易安词中‘绿肥红瘦’!” 尚书之女王若雪轻轻抚过案头诗笺,指尖在“争娇艳”“斗娉婷”上流连:“何止拟人?这‘争’与‘斗’二字,分明写尽了春日花树的勃勃生机,竟比陆放翁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更多几分热辣辣的劲头!” 姜婉福礼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姜柔。

    后者脸色煞白如纸,指尖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青——她分明看见,姜柔眼中闪过慌乱与不甘,如同一尾被困在浅滩的鱼,徒劳地挣扎。

     “春日短暂,”姜婉直起身子,指尖指向湖面,那里游鱼仍在翻涌,却因她的诗句多了几分“自在”之意,“与其伤春悲秋,不如学这游鱼,即便无人观赏,也要在天地间畅快遨游。

    ”她顿了顿,笑意微冷,“毕竟,真正的生机,从不需要旁人的眼光来界定。

    ” 这句话如同一枚银针,精准扎进姜柔的心脏。

    她猛然想起方才让厨房撒鱼食的荒唐举动,此刻那些争相觅食的游鱼,竟成了姜婉诗中“自在畅游”的最佳注脚,直让她颜面尽失。

    茶盏在手中剧烈摇晃,琥珀色茶水泼在裙上,晕开一片狼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