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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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他这么说,颇有些要与之争一争谁更馋的意思,嘿嘿笑了半天,说道:“棍子鱼烧腌菜是好吃的,吃一顿馋几个月,但是我吃过更好吃的鲜鱼,那家伙,是吃一顿馋一辈子啊。

    ” 吃一顿馋一辈子,这样的肴馔怎么能够错过。

    于是我连忙请这位亲朋讲述了他的故事。

    这就是《好吃的鱼》里的第二则―― 讲述的,是这位朋友人生中,吃过的最难忘的一顿鳜鱼。

     这位朋友和上面一位是同辈人,两人都出生于60年代,刚才说过,那时物质条件是十分匮乏的,粮食不够吃,只好到田野挖些野菜和大米一起烧。

     “或许今天看起来,有人觉得野菜是美味的,餐馆里卖的价格有时比肉还贵,可是当时我们连油都用不起,没有油水吃,烧菜只能放一点油菜,出锅的东西就不像今天这么好吃了,口感苦涩,难以下咽。

    ”朋友解释道。

     除了缺油之外,肉、鱼、虾……甚至是米,都缺得厉害。

     那时候的猪肉简直就是稀奢品,稀奢到什么程度?一斤猪肉要五毛钱,要知道那时农村的壮劳力,干一天活,大概只能拿到一毛五分钱。

    鱼肉质之贵可想而知,对普通人家来说,大概一年只能吃到一顿鱼和肉,并且不能多吃,只能尝几块,否则家里其他人就吃不到了。

     吃鱼肉都是在春节的某一天,其他日子甭想。

    所以小孩天天盼过年,就是为了能吃上几块天天想念的鱼和肉。

    当时烧饭烧菜都在一口大锅上,不像现在用电饭煲烧饭,煤气灶烧菜。

    一口大锅,柴火烧起来,等锅冒烟,把切好的肉倒下去,锅铲快速翻炒几下,整个屋子顿时充满了肉香味。

    小孩早已站在大锅旁边,眼睛转都不转地直盯着锅里,像一只只饿惨了的小猫崽子似的垂涎欲滴。

     朋友自然也是一样,常年靠野菜、咸菜和一点点米饭果腹,所以那一顿意外享用的鳜鱼便让他隔了几十年都无法忘怀,每次说到都是眉花眼笑,并且感叹道:“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鱼汤了。

    ” 其实我想那一锅鱼汤放到今日,对吃腻了美味佳肴的朋友而言可能并不会觉得有什么惊艳,但是贫穷、回忆和饥渴是三位最出色的厨师,会把食物的味道变得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话再说回来,这个村子安卧在连接长江的大湖边,这片湖也就是他们下午带我去划船的湖泊。

     朋友说,他吃到的鳜鱼,就是在我们刚才划过的一片河段里捕捞到的。

     当时这片湖泊还不像现在一样,修有这样高的堤坝。

    他年少时沿湖而上,有十几里长的河道,站在河道上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田野。

    河里常年积水,从不枯干,但有一年,遇上了旱季,河道的水快将枯竭了,多段河底已剩下不到一米的水,有些河段的水位快要见底。

    一天,朋友扛着锄头去田里干活,经过一低洼河段,他突然听到噼啪的声音,朝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只见两条大鳜鱼在浅水塘里游来游去。

    他兴奋极了,虽然生长在湖边,但这么大的鳜鱼也很少见到,而且还是两条。

    他的心蹦蹦直跳,在岸上直愣愣地观看了一会,最后他决定下水捕捉这两条鳜鱼。

     当时天寒地冻,下水污泥也不知道有多深,贸然行事弄不好有危险。

    但是对食物的渴望占了上风,他实在抵挡不住这两条肥肥的鳜鱼的诱惑,于是脱下鞋袜,卷起裤子朝着鱼慢慢追去。

     所幸污泥不是太深,也不那么危险,不过鳜鱼背上的刺很锋利,刺到人会非常的痛,因此,要抓住这两条滑不留手的大家伙也并非易事。

    经过约摸二十多分钟的较量,鱼终于被擒获,两条足足有四斤重。

    虽然冻得够呛,但如此丰厚的战利品让人兴奋不已――朋友说到这一段的时候,眉飞色舞的样子全然不减当年。

     “我哪里还会觉得冷,完全忘记了是在大冬天,自己简单清洗了一下,穿上鞋袜愉快回家了。

    一家人见如此大的两条鳜鱼,全都乐得不得了,就和今天买体彩中了几万块似的。

    ” 我在心中偷笑,心想他今天体彩中了几万块可能也不会如此念念不忘地记了几十年。

    这段记忆长期在他脑子里居住,如果记忆要付大脑房租,便宜一点算,一年付一万,那两条鳜鱼怎么说也得值个几十万啊。

     朋友与家人拥进了厨房,将鳜鱼破肚去肠,清洗干净后,马上进入了烹饪环节。

    说来有趣,在那个时代,甚至直到八九十年代,鳜鱼这种食材都是极其珍贵的,如果各位朋友有认识的年长的厨师,与他们打听一下,便会知道当年只有主厨级别的师傅能够烹饪鳜鱼。

    因为鳜鱼实在非常珍贵,厨师在得到这种高档食材后,往往会以尽可能多的花样进行烹制,一鱼两吃,鱼头鱼尾还要拿去熬汤,配的辅料也是精挑细选的特级火腿,竹笋最嫩的头尖等等。

    在一家餐馆拥有烹制鳜鱼的资格,这对厨师而言是非常高的认可,也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而显然易见的,朋友一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拥有了国宴大厨才有的荣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提溜着两大条肥美鳜鱼走进厨房的那一刻,已经成了众位梦寐以求想要制作一道松子鳜鱼的小厨子们气到想追杀的对象。

     他们自然没有淮阳主厨华丽的刀工,做不了那种将鱼肉均匀片开,一片鱼肉叠一片火腿的细究佳肴,也不会做色泽红艳漂亮口感酥脆甘酸的松鼠鱼,甚至连清蒸鳜鱼都没有考虑――这些做法只能吃鱼,吃完鱼就什么都不剩了,只有砸巴手指的份儿。

     于是乎,这几位遭厨师们羡慕嫉妒恨的渔民,快乐地取来一只大铝锅,放进大半锅水,将铝锅放在一口小柴灶上,用树枝烧火,等水烧开后把鱼放进去,鱼烧到将近半熟时再放入姜丝,大火烧滚,再改小火慢烧,直到肉和刺分离,取出鱼刺……不,或许不该叫取出鱼刺,按朋友的说法―― “我夹着鱼头,把它提起来,煮到软嫩的肉就自己落下来了,鱼肉和鱼骨轻而易举就分了开来,香喷喷的鱼汤中全是大块大块翻腾的雪白鱼肉。

    啊,那叫一个馋啊。

    ” 说着不忘啧嘴,满眼的神往与怀念,弄得我听着也跟着心驰神遥起来,为无缘与那两条传奇的鳜鱼一见而感到无比的遗憾与懊丧。

     鱼汤醇厚,鱼肉大块而饱满,浮沉在烫热的奶汤里,再加入少量盐和辣酱。

    这鱼汤有多好吃?野生的,上等的鳜鱼,又是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有时一年都吃不上一次鱼肉,你能想象有多好吃,用人间美味也一点都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