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关灯
    快。

    ”行刑太监叹了口气,“王爷,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阉宦踱步到季邈身侧,却连俯身都没有,矜持地施舍着同情。

    侍奉的小太监替干爹系上披风,又扫开落雪,那雪搅着脏土,濡湿了季邈的长袍。

     季邈不需要这样居高临下的怜悯,一时只觉讽刺。

     他垂着眼,那太监就以为他没听清,于是慢慢蹲下来,清着嗓子,打算再问一遍。

     突然间,季邈头转过来,二人目光登时碰到一处,惊得阉宦心头重重一跳这死囚的眼里没有惊恐,没有负隅顽抗的悲愤,单这样瞧着自己,像在蔑视什么没有生命的物件。

     季邈在对视间眯了眯眼,没再继续看对方,只将视线投向更遥远的宫墙。

    殿宇檐下的灯笼模糊在雪里,隔断成斑驳又陈旧的红,似四溅的血。

     他记得那些大殿中堂里的时日,记得须弥座[1]上那人前威严、人后仍旧唤他兄长的新帝,也记得偏殿廊下清脆的铃铎他上月方才同季瑜在此温酒对弈,以为季瑜也同他一样未曾忘记阳寂城外连天的草野。

     可如今,宫墙血色里盘旋着白絮,变成肮脏稠腻的网,将他绞缠着束缚其间。

     一切再不复了。

     恨么。

     但又能改变什么。

     良久,季邈垂下眼,只说:“行刑吧。

    ” 行刑太监这才回过神来,倏忽站直了,壮胆似的扯着嗓子一声长喝:“时辰到,行刑!” 满场飞雪里,犯由牌被掷到季邈跟前,长签上描着“犯上作乱”的朱砂。

    还没来得及细看,他的脑袋就被生生摁了下去。

     他们不许他再看,不许他再恨。

     季邈呼出一口气,慢吞吞闭上眼。

     他在等待刀落的霎那又想起许多事曾在意的,不在意的,都好似飞花掠影。

    阳寂城外的草野,肃远王府的明月,宿州温氏的灯火,幻化作慷慨激昂的朝臣,一言不发的新帝。

     二十五载惊鸿一瞬,他从苍州到衍都,一无所有过,显赫荣华过,此生或许不算虚度。

     这样想着,刀就落下来,刀口磨得利,立刻切断了颈骨,可在剧痛和周遭惊呼里,他仍不可自抑地想到季瑜,想起父亲季明远。

     怎么能不恨! 他倏忽心脏坠胀不止,头颅滚下来,只能被迫斩净痛楚,了结这荒唐大梦的一生。

     白雪埋葬掉满地血污,将流淌的一切都冻成坚冰。

     云层里透出薄光,凉凉映照入逐渐涣散的瞳孔季邈从没想过,人死之后,竟也会被阳光刺到眼。

     可就在下一霎,丧失的五感都尽数醒过来,他胸口处一阵剧痛,咳嗽间下意识伸手去捂,竟摸到满掌温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