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二关之六: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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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刚过,街上的灯笼挂得东倒西歪,空气里还残留着爆竹的火药味。

    冷风刮过,卷着几张过年贴的福字窜过街角。

     表叔的胳膊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他右臂那道伤口结痂后留下一条蜈蚣般的疤。

     这一个月,表叔跟鬼上了身似的,睡觉都睁一只眼,连带着我们三个也不敢多出门。

     那块玉佩早被我用粗针麻线缝进棉袄夹层,贴身揣着,走路都感觉沉甸甸的。

     这天一早,表叔带我们仨直奔城郊一处破旧厂房。

    自打除夕那晚的变故,表叔就跟变了个人,连落脚的窝子都换了三四处,一个比一个偏。

     "都进来。

    "表叔推开生锈的铁门,门轴"吱呀"一声像是什么畜生的哀嚎。

     屋里堆着几把断腿的椅子和一张烂桌板。

    表叔二话不说,从角落里拖出几个破木箱子,往桌上一摔:"都给我听好了,今儿个进十二关第六关:易容。

    " 王胖子眼睛一亮,搓着手蹦起来:"哎哟喂,可算等到这一出了!神出鬼没,跟港片似的,帅啊!" "少他妈废话!"表叔脸一沉,"你以为易容是去戏台上贴个胡子唱把戏?是掉脑袋的活儿!"说着,他掀开箱盖,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东西:各色假发胡子、老花镜墨镜、活动假牙、鼻子填充物,还有一堆霜膏油彩和一股刺鼻味儿的胶水。

     表叔不由分说,抓起一团黄褐色的面团似的东西在掌心揉捏,手上的茧子刮得那玩意咯吱作响:"真正的易容分三道:皮相、气质、习性。

    皮相是装,气质是演,习性是骨子里的东西。

    明白不?" 刘瘦子盯着那堆玩意儿,啃着指甲:"那咱们这行最怕什么?" "条件反射。

    "表叔眼里冒出寒光,"紧张时摸耳朵,高兴了眯眼睛,急了掏烟,这些都是装不了的。

    你掩饰得越起劲,露馅得越快。

    " 我想起上回杨四海的牌局,心里发毛:"咋练?" "今儿个就练。

    "表叔从贴身口袋摸出三张纸条揉成团,"一人一个,抓阄。

    " 我们三个依次抓了纸团。

    我摊开一看,"富家子弟"四个字刺得眼晕。

    王胖子那张是"老实农民",刘瘦子则是"大学生"。

     表叔不废话,从木箱底下摸出一个掉漆的皮箱,"啪"一声打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格子,每格里都放着一副眼镜:"记住,眼睛是破绽。

    搁十万八千里都能认出你爹娘给你长的那双眼睛。

    " 他三两下拽过我,扯下我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从另一箱里翻出件样式老旧但料子考究的西装,揪着我换上。

    衣服还行,就是有股樟脑丸的味儿,裤腿短了一截,露出脚脖子。

     表叔又摸出一小罐黑色发油,啪啪两下拍在我头顶,粗糙的手指在我脑袋上揉搓,把我那一头乱毛抹成大背头,配上一副无度数的金丝眼镜,硬生生把我从街头混子变成了"阔少爷"。

     "脸太黑,"表叔挑剔地看着我,又从箱底扒出一盒粉饼,蹭了两把抹我脸上,劲儿大得跟要扒皮似的,"土老冒的样,现在这帮阔少都恨不得比姑娘还白。

    " 王胖子那边功夫下得更狠。

    表叔用特制胶水在他脸上贴了几圈皱纹,还逼着他含着一撮烟叶装老烟枪,背驼得跟虾米似的,一会儿就成了跟城里要饭的老农民。

    最后还在他脚上绑了两块砖头碎片,逼着他慢腾腾地挪步。

     刘瘦子活儿最简单,换上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背个破书包,架副黑框眼镜,刘海往下一垂,活脱脱就是食堂打小灶的穷酸大学生。

     "都给我记住,戏要从心里演。

    "表叔在屋里来回踱步,"富家子走路带风,鼻孔朝天;农民走路踩实,肩膊发沉;学生走路急促,弓腰驼背。

    钱多钱少走路都不一样,这是装不来的。

    " 王胖子不屑地撇嘴:"有这么邪乎?不就是遛个弯。

    " 表叔嘴角一抽,突然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对着王胖子脑袋就砸了过去! "卧槽!"王胖子顿时跳起三尺高,一边骂街一边下意识举起拳头就要还手。

     "看看看,现了原形吧?"表叔悬在半空的手放下,冷笑连连,"农民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是躲,挨了打也是赔笑脸,哪有你这上来就要干架的?那还不立马穿帮?" 王胖子讪笑着放下胳膊:"谁让您动不动就发疯。

    " "记住了,易容不是耍把式,是保命的手段。

    "表叔瞪了我们一眼,"今天三个人分头干活,各人守各人的摊,扮演自己的角色。

     小富少去东城'金鼎轩'撞撞门,那是高干和新贵扎堆的地方; 老农民去火车站溜达,那里外地人不少; 穷学生去新华书店晃悠,跟人一对眼都不要做贼心虚。

    " 我们互相打量,都觉得滑稽,却不敢笑出声来。

     "都给我记牢了,"表叔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卷钱,每人塞了几张,"不是让你们演角,是要你们变成那个人,懂不?这招要是练不好,早晚得在刀口上栽跟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我们互相点点头,各自出发。

     东城的公交车破破烂烂的,车上人挤人,我靠窗座的玻璃能照见自己那张假模假样的脸,新换的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下头,怎么看都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车上乘客不时偷瞄我两眼,有几个农村妇女更是直勾勾盯着我手上戴的那块金表(其实是表叔从当铺里三十块拿下的电镀货)。

     到了"金鼎轩"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学着盗版港片里阔少的德行,扬着下巴大步跨进了门。

     "金鼎轩"是城里出了名的高档饭店,传说没个三两百甭想沾一口汤。

    大门口两边雕花石狮子,脚一踏进去都感觉滑,全是擦得油亮的大理石。

     门口站着个旗袍小姐,脸上画得粉白粉白的,一见我这身行头,立马堆出满脸褶子的笑:"这位先生,请问是......" 我皱了皱眉,表情要多拽有多拽,从兜里掏出表叔给的假名片,上面印着啥省级进出口贸易公司,下头的名字是"张家安",不耐烦地说:"约了人,姓张。

    " 小姐看了眼名片,腰都快弯成八十度:"张先生啊,您定的是三号包间,楼上请。

    " 我跟着她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撇眼四下打量:大厅里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推杯换盏,抽着泰山一条龙;几个油光锃亮的青年人围着个秃顶老头猛灌二锅头,好像那是啥神仙琼浆;角落那桌子,两个烫着卷发、穿迷你裙的小姑娘喝着芙蓉姐儿,不时放声大笑,十成十是陪酒的。

     等我看够了,已经被领到了三楼的包厢。

    屋里暖气足得冒汗,装修一水的红木雕花,墙上挂着仕女图,桌上摆了几样冷盘:卤水拼盘、凉拌木耳、腐竹花生米,闻着就馋人。

     旗袍给我倒了壶龙井,说有事就按墙上的铃。

    我大马金刀坐下,掏出表叔给的大哥大摆桌上,学着那帮阔少的派头翘起二郎腿,叫服务员拿了份报纸,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等了半小时,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三十多岁的西装男,一看就是做生意发了的那种,背后跟着两个跟班,提着公文包,像模像样的。

     "哟,这位兄弟,"西装男一愣,大概没想到屋里有人,"请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