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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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事先并没有告诉斯特罗夫我要到巴黎来。

    我直接跑到他的画室去按门铃,开门的是他本人,刚开始他没有认出我是谁。

    但他随即喜出望外地喊叫起来,连忙把我拖进屋里。

    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真让人高兴。

    他的妻子正坐在炉边做针线活,看到我进去赶紧站起身。

    他介绍了我的身份。

     “你还记得吗?”他对他妻子说,“我常常跟你提起他的。

    ”然后对我说:“但你要来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来几天啦?你准备待多久?你为什么不早来一个小时,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呢?” 他发连珠炮般向我提了许多问题。

    他让我坐下,友好地拍拍我,好像我是坐垫,接着不停往我手里塞雪茄、蛋糕和葡萄酒。

    他生怕冷落了我。

    家里没有威士忌让他很伤心,于是想要给我煮咖啡,又拼命地想还有什么可以拿来招待我,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高兴得每个毛孔都渗出汗珠。

     “你还是老样子。

    ”我边打量着他边笑着说。

     他的外貌还是我记忆中那么好笑。

    他是个矮胖子,腿很短,年纪虽然不大——他当时可能还没有三十岁——但已经有点秃顶。

    他的脸圆乎乎的,面色非常健康,皮肤白皙,脸颊和嘴唇都很红润。

    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也是圆的,戴着很大的金丝边眼镜,眉毛淡得简直看不出来。

    他会让你想起鲁本斯[85]笔下那些神情欢乐、肥头大耳的商人。

     我跟他说我准备在巴黎住几个月,已经租好了公寓,他使劲地责备我事先没让他知道。

    否则他会替我找公寓,会把家具借给我——我真的花了冤枉钱去买家具了吗?——还会帮我搬进去。

    他认为我不给他被利用的机会实在是太不讲义气了。

    在这个过程中,斯特罗夫太太安静地坐着,缝补着她的袜子,什么话也没说,一直带着安详的微笑听他说了所有这些话。

     “喂,你知道吧,我结婚了,”他突然说,“你觉得我妻子怎么样?” 他喜不自胜地看着他妻子,用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汗珠不停地从他脸上掉下来。

     “你让我怎么说好呢?”我哈哈大笑。

     “就是啊,德克。

    ”斯特罗夫太太微笑着插口说。

     “但你不觉得她非常好吗?我告诉你吧,老兄,别浪费时间啦,赶快结婚吧。

    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你看看她坐在那边的样子。

    很像一幅画吧?像不像夏尔丹[86]的画?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都见过了,我可没发现有谁比德克·斯特罗夫的太太更美丽。

    ” “德克,你要是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可要走了。

    ” “我的心肝宝贝呀。

    ”他用法语说。

     她的脸刷地红起来,斯特罗夫流露出来的爱怜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他已经在信里跟我说过他很爱他的妻子,这时我发现他的眼光根本就无法离开她。

    我不知道他太太是否爱着他。

    这个可怜的傻瓜,他不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他太太眼睛里的笑意是很亲切的,那种矜持背后也可能隐藏着深情。

    她其实并没有她丈夫所说的那么倾城倾国,但也算得上风姿绰约。

    她的个子相当高,穿的灰色裙子虽然朴素,但十分合身,把她的身姿衬托得很曼妙。

    她这种身材雕塑家会很喜欢,但服装商可能不是那么欢迎。

    她的棕色头发很茂密,梳着简单的发型;她的面庞非常白皙,五官也端正,但谈不上惊艳。

    她的眼珠子是深灰色的。

    她只是差一点就能称得上是绝代佳人,可是正因为差这一点,却连漂亮也算不上了。

    但斯特罗夫提起夏尔丹的画并非没有缘故,她很奇怪地让我想起这位大画家的不朽名作——那个扎着头巾、穿着围裙的可爱主妇[87]。

    我仿佛看到她从容地在锅碗瓢盆间忙碌着,宛如举行仪式般肃穆地操持着家务,使这些日常劳动具备了崇高的意义;我并不觉得她有多么聪明或者幽默,但她那种目不斜视的端庄让我很感兴趣。

    她的含蓄不无神秘的色彩。

    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嫁给德克·斯特罗夫。

    虽然她也是英国人,但我完全摸不清她的底细,我看不出她出身哪个社会阶层,有过哪些成长经历,婚前从事哪种职业行当。

    她非常沉默,但说起话来声音很动听,举止也很自然。

     我问斯特罗夫近来是否还在画画。

     “你开玩笑啊?我现在画得比以前好多啦。

    ” 我们当时就坐在画室里,他把手一挥,指向画架上那幅尚未完成的作品。

    我有点意外。

    他画的居然是几个意大利农民,身穿大平原地区的服装,悠哉游哉地站在某座罗马教堂的台阶上。

     “你现在还画这种画啊?” “是啊。

    我在这里也能找到模特,就像以前在罗马一样。

    ” “你不觉得这幅画很漂亮吗?”斯特罗夫太太说。

     “我这个傻瓜老婆觉得我是个伟大的艺术家。

    ”他说。

     他自我解嘲的笑声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的眼睛盯着那幅画。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当他评价别人的作品时,他的眼光是多么的犀利准确和不落俗套,可是谈起他自己那些因循守旧、庸俗不堪的画作时,他竟然是如此地自鸣得意。

     “再拿几幅给他开开眼界。

    ”她说。

     “有必要吗?” 尽管经常遭到朋友的挖苦,德克·斯特罗夫其实是很希望听到赞赏的,而且很有些天真的妄自尊大,所以他忍不住要展示他的作品。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