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酒瓮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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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外有个枫桥镇,镇东头有家"醉秋楼",开着一爿百年老酒坊。

    坊里最金贵的不是那三进院的雕花门脸,是后园那排埋在桂花树下的酒瓮——最小的也有两人高,最大的能装下两石糯米。

    老辈人说,每只瓮里都封着半坛故事,最老的那只"醉秋"瓮,装的是清康熙年间老掌柜用雪水酿的头茬女儿红。

     阿昭是醉秋楼的小东家。

    她生在酿酒坊里,落地时父亲正往新瓮里撒下第一把酒曲,便取了"昭"字,意为"酒之明"。

    从小她蹲在酒坛边看伙计翻醅,看老师傅看花摘酒,七岁能尝出糟醅里的蜜香,十岁能背出二十八道酿酒口诀。

    老掌柜常拍着她的小脑袋说:"咱醉秋楼的酒魂,将来就在你手里。

    " 可天不遂人愿。

    阿昭十五岁那年染了肺痨,咳得整宿睡不着。

    她裹着棉被坐在酒窖台阶上,看月光透过木格窗在酒瓮上淌成银水,忽然对守夜的老父亲说:"爹,等我走了,把我葬在'醉秋'瓮里。

    " 老掌柜的手一抖,酒碗"当啷"摔碎在地上。

    他跪下来搂住女儿,见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青得像浸了墨:"好端端的,说这些胡话作甚?" 阿昭摸出块帕子,帕角绣着朵小酒花,是她十二岁时偷学的针线活:"我总梦见那瓮里有光,像星星落进了酒里。

    或许...那瓮里该有个伴儿。

    "她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片猩红,"再说了,醉秋楼的酒方子,我记不全。

    要是哪天我走了,您把我知道的都写在陶片上,和我埋在一处。

    等...等哪天该有人知道的,自然会来取。

    " 老掌柜没应。

    他觉得这是女儿烧糊涂了,只当是回光返照时的胡话。

    谁料转年春上,阿昭的咳声真的轻了。

    她能坐起来喝半碗藕粉,能在檐下看燕子衔泥,甚至还能帮着伙计往酒坛上贴红签。

    直到芒种那天夜里,她突然叫醒父亲,说自己要去"醉秋"瓮里看看。

     酒窖里点着桐油灯,照得酒瓮泛着琥珀色的光。

    "醉秋"瓮就立在最里间,瓮口蒙着块红绸,结着个同心结。

    阿昭伸手扯下红绸,露出瓮沿上细密的酒渍,像一圈凝固的琥珀。

    她摸了摸瓮身,转头对父亲笑:"爹,这瓮里有酒香,还有...还有桂花香。

    " 老掌柜喉头哽住。

    他记得三十年前埋这只瓮时,坛口压了把干桂花,说是图个吉利。

    如今三十年过去,桂花早该烂成泥了,可阿昭竟闻见了香。

     "该埋我了。

    "阿昭轻声说。

    她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粗麻纸,"这是我记的酒方子,有二十八道,还有三道没试成功的。

    您把我放进瓮里,把这些纸压在我身边。

    等...等哪天陶片上的字显了,您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 老掌柜跪下来,把女儿抱进瓮里。

    瓮底垫着新晒的稻草,还带着太阳的暖。

    他把阿昭轻轻放好,又把那些麻纸一张张理齐,压在她胸口。

    最后盖上瓮盖时,他听见女儿在他耳边说:"爹,别难过。

    我要给醉秋楼的酒,添点新的故事。

    " 瓮盖落下的瞬间,阿昭看见眼前闪过一道金光。

    她想起小时候蹲在酒窖里,看阳光透过酒坛上的水痕,在墙上画出彩虹。

    原来那些她以为模糊的记忆,都藏在酒瓮的影子里,此刻正慢慢清晰起来——她看见自己三岁时打翻的酒坛,五岁时偷尝的酒曲,七岁时跟着师傅看花摘酒的模样。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她在病榻上写的最后一笔:"桂花酿需以新收糯米,佐以中秋前采的金桂,封瓮百日,待月圆之夜启封..." 原来,有些东西根本不用写在纸上。

     三年后的清明,老掌柜带着伙计来给阿昭上坟。

    酒窖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比往年更浓些。

    他站在"醉秋"瓮前,摸了摸瓮盖——不知何时,红绸褪成了淡粉色,结着的同心结也松了。

     "许是要换坛酒了。

    "老掌柜叹口气,招呼伙计搭把手。

    四个壮小伙合力掀开瓮盖,霉味混着酒香涌出来,却不见阿昭的身影。

    老掌柜颤巍巍摸向瓮底,却触到一片温热——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娃,正蜷在稻草堆里,睡得正香。

     女娃的脸像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