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暖阁棋枰落星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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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的酷寒,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将清源县衙后宅的每一寸空气都冻得坚硬。

    檐下冰棱垂挂,在惨淡的日头下折射出冷冽的锋芒。

    书房里,父亲李承宗那沉甸甸的“朱砂蚀骨”之论,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李明单薄的肩头。

    案头摊开的《论语》、《孟子》,字字句句都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吸纳着炭盆里本就不多的暖意。

    他端坐在硬实的木椅上,脊背挺得笔直,试图将心神沉入“学而时习之”的微言大义,可指尖冻得发麻,思绪也如同窗外的枯枝,在寒风中僵硬滞涩。

    那过目不忘的天赋,在此刻只能清晰地烙印下每一个字的“形”,却难以触摸到它们本该滚烫的“神”。

     “吱呀——” 房门被一股带着寒气的风猛地推开,卷进几片细碎的雪沫。

    一个裹得像只火红小锦鲤的身影旋风般冲了进来,带来一股鲜活而莽撞的生气。

     “冻死啦冻死啦!”李芸一边跺着脚,一边飞快地解下身上那件半旧的、却浆洗得干净挺括的大红羽缎斗篷,随手扔在旁边的椅背上。

    她里面穿着一身簇新的鹅黄细棉袄裙,领口和袖口镶着雪白的兔毛边,衬得一张冻得红扑扑的鹅蛋脸愈发娇艳。

    乌黑的发髻梳成俏皮的双螺髻,发间缠着同色的丝带,此刻沾了些许晶莹的雪粒,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跳跃着。

     “明儿!还在这儿发什么呆呢!”李芸几步蹦到李明书案前,毫不客气地抽走他手中那本冻得几乎要粘在指尖的《孟子》,随手丢在一边。

    冰凉的封皮脱离掌心,竟带来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她俯下身,一双亮晶晶、如同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活力,凑到李明眼前,呼出的热气带着白雾:“走!跟姐姐去后园子!有好东西给你看!” 不由分说,李芸一把拉起李明冰凉的手。

    她的掌心温热而有力,带着少女特有的蓬勃朝气,瞬间驱散了他指尖的寒意和心底的沉郁。

    李明被她半拖半拽着,踉跄地离开了那方冰冷沉重的书案,离开了父亲案头那染血的卷宗和戒尺幽冷的倒影。

     后园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银装素裹。

    几株老梅在墙角傲然绽放,疏朗的枝干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如同凝固的火焰,在苍茫的白色中倔强地燃烧,散发出清冷幽远的暗香。

    空气凛冽清新,吸入肺腑,带着冰雪特有的甘冽。

     “看那儿!”李芸拉着李明跑到一丛被积雪半掩的枯枝前,兴奋地指着一根毫不起眼、如同焦炭般黑黢黢的枝干,“认得这是什么吗?” 李明茫然地摇头。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冬园里无数枯枝败叶中的一截。

     “笨!”李芸得意地扬了扬小巧的下巴,伸出冻得微红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拂去枝干上的积雪,露出它深褐色的表皮和上面细密的、如同鱼鳞般的纹路,“这是忍冬藤!也叫金银花藤!别看它现在干巴巴的像根烧火棍,等到开春,它可是第一个冒绿芽儿的!夏天开的花,白的像雪,黄的像金,香得很!还能入药呢!”她如数家珍,眼中闪烁着对生命奇迹的纯粹喜悦。

     她又拉着李明跑到另一处,指着雪地里几片边缘卷曲、颜色暗绿的厚实叶片:“这是麦冬!根像一串串小珠子,埋在土里,冬天也不怕冻!药铺里收的!”接着是一丛低矮的、叶片细长如剑的植物,“这是萱草!也叫忘忧草!叶子晒干了能编草鞋,根也能吃!开的花金黄金黄的,可好看啦!” 李芸的声音清脆如银铃,在寂静的雪园里回荡。

    她不再是那个在父亲面前需要“食不言”的闺秀,而是变回了山野间最灵动的精灵。

    她蹲下身,不顾积雪沾湿了簇新的裙角,用指尖拨开浮雪,寻找着深埋在冻土下的生命痕迹,向弟弟展示着这冰封世界里潜藏的勃勃生机。

    她的知识或许不如夫子渊博,却带着泥土的芬芳和季节的韵律,鲜活而生动。

     李明跟在她身后,看着姐姐冻红的鼻尖和专注发亮的眼眸,听着她清脆的讲述,心头的沉郁仿佛被这冰雪世界的纯净和姐姐身上那股毫无保留的活力悄然融化。

    他蹲下身,学着姐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拂开一片积雪,指尖触到一根冰冷坚韧的藤蔓。

    忍冬藤…原来春天它会第一个醒来?一股奇异的暖流,无声地流过他被经义冻僵的心田。

     午后,风雪渐紧。

    姐弟俩躲进了李芸那间小小的暖阁。

    阁内生着炭盆,暖意融融,驱散了从门缝钻进来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炭火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少女闺阁的馨香。

    窗台上,一个粗陶小碗里养着几颗水仙球茎,嫩绿的叶片亭亭玉立,给这寒冷的冬日添了一抹鲜亮的春意。

     李芸变戏法似的从她的百宝箱(一个半旧的樟木首饰匣)里,掏出一个扁平的木盒。

    打开盒盖,里面是两色磨得温润光滑的石子——黑如点漆,白如凝脂。

    还有一张画在硬实桑皮纸上的纵横十九道棋盘。

     “来!明儿!姐姐教你下棋!”李芸兴致勃勃地将棋盘铺在暖榻的小几上,黑白石子分别倒入两个掌心大小、同样打磨光滑的木碗里,“这叫‘弈棋’!可好玩了!比背书有意思多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李明好奇地看着那纵横交错的网格和黑白分明的石子。

    这显然不同于他前世所知的任何一种棋类。

     “喏,黑子先行,落子交叉点上。

    ”李芸拿起一颗黑子,“啪”的一声,清脆地落在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动作带着一种稚气的潇洒,“占中腹,控四方!这叫‘执中’!”她又拿起一颗白子,落在黑子旁边的一个交叉点上,“这叫‘挂角’,牵制你!”她一边落子,一边用最直白、最富童趣的语言讲解着规则和简单的“战术”——“连成五个子就赢啦!”、“堵住他!别让他连!”、“哎呀这里有个‘眼’!活了活了!” 她的棋路天马行空,毫无章法可言,时而气势汹汹地冲杀,时而莫名其妙地放弃大片实地,全凭一时兴起。

    嘴里还不停地配着音效:“杀呀!”、“看我的‘神之一手’!”、“呜呼!中计矣!”逗得李明忍俊不禁。

    暖阁里充满了她清脆的笑声和棋子落盘的噼啪声,驱散了冬日的阴霾和书斋的沉闷。

     李明很快掌握了规则,也开始笨拙地落子。

    他试图运用一些前世模糊的围棋概念,比如“金角银边草肚皮”,小心翼翼地抢占边角。

    然而,在李芸那不讲道理、如同野蜂飞舞般的乱拳之下,他那点可怜的“布局”很快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暖阁里顿时响起李芸得意的大笑和李明不服气的懊恼低呼。

     “哈哈!明儿!你又输啦!”李芸拍着小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