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沸腾的汤锅,被炖烂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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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回头:“干什么?” “那是……我吗?” 它如今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只有它的眼睛,它在看墙壁上的照片,顺着它的目光,我看到最中央的那张合照。

     它记忆混乱,不记得了。

     这一整面墙都是它的杰作。

     说忘就忘了。

     “不是你。

    ”我说,“他叫梁枝庭,”顿了顿,我加上一句,“是我喜欢了六年的人。

    ” 它磕磕巴巴地问:“为什么……我和他长得……一样?” “因为你是假货。

    ” 我咬着嘴里的奶油叉子,笑着道: “假货就该老老实实消失在这世上,痛痛快快地离开,干脆利落地走。

    拖拖拉拉的,你是想留到什么时候?” “蛋糕,……甜吗?” 合照不记得了,居然还记得这东西叫蛋糕。

    我耸耸肩,低声道:“甜啊。

    ” 它微微弯着眼尾:“以后,再给你买。

    ” 我将剩下的半块一股脑塞进嘴里,警告它:“闭嘴。

    ”蛋糕吃得太多,噎住了,两个字说的含含糊糊的,毫无威慑力。

     第七天。

     它已经残缺破败得不成人样了。

     全身上下唯一留有光彩的只剩下那双眼珠。

     我受够了。

     我爬到床上,躺到它旁边。

     “你到底怎么才肯走。

    ” “你一个、人……孤单……”它嘴唇翕动,缓慢开合,已是强弩之末,“舍不得。

    ” “孤单?笑话,不用你舍不得,我会活得比以前更自在。

    ” 它转动着眼珠,视线持久地落在我脸上。

     “赶紧滚。

    ”我想凶一点,可是不知为什么,声音很小,小的我自己几乎都快听不到了。

     大概是这几天睡地板,睡感冒了吧。

     它眼睫轻眨,我看到它的瞳孔里倒映出我此时的模样。

     头发凌乱垂在额前,胡子拉碴,眼底青黑,脸颊都瘦凹下去,像一具只剩下皮囊的骷髅,竟比它看起来还要不像人样。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滴透明的水液从它的眼尾滑下,淹入耳畔发丝之中,再无踪迹。

     学会哭了。

     我抬起手指,在那道湿痕上抹了一把,放到唇边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钻入舌尖。

     人偶的眼泪,原来也是苦的。

     “宝贝,你喜欢的,……到底是谁?” 最后的最后,它还是问了这一句它已经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这一次,它并没有执着地想要听到我的答案。

     我安静地沉默着。

     它的眼睛枯如死水,里面最后的一丝光彩也消失了。

     七天。

     原来只有七天,却漫长得像过了七年。

     我一件件整理着它散乱在床单上的肢体,一件件放进绿色行李箱中。

     残肢底下,我看到了高望和我说过的心脏。

     人偶的心脏。

     和高望手中的那个不一样,我面前的这个很小,只有我小半个巴掌大,沉甸甸的,兀自缓慢地跳动着。

     我将心脏放进箱内,整理时,手指被其中一个断肢的锋利断口划伤,皮肉绽开,几滴红色的血液顺着我的指尖滴落在箱中,溅在那颗心脏上。

     我赶紧拿纸巾擦拭,却还是在心脏上面留下了一块无法擦去的暗红色的锈斑。

     清理不干净,……算了。

     最后放进去的是它的头颅。

     我定定看着它,俯下身,在它冰冷的唇瓣上留下一个亲吻。

    好说也陪了我这么久,和它当然也有快乐的记忆,最后亲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连接上它的芯片,密码文件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生日那一条。

    从我那天给它灌下药剂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新的了。

     也不知道它恨不恨我。

     …… 想什么呢。

     恨不恨的,随它去吧,有什么所谓呢。

     我试着将芯片里面的内容全部删除,这次很顺利,没人阻拦,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消失,两分钟后,我看着面前屏幕中空荡荡的一片,知道,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依旧是叫来垃圾场那个老头儿,将行李箱交给了他,再由他交还给高望。

     深夜两点,小区的老地方,我给了他五百,他把行李箱搬上他的破旧三轮,吱吱呀呀地骑走了。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目送着老头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里。

     过了很久,久到我两腿发酸,快站不住了,我才想起动弹。

     没有上楼,我沿着小区楼下的小道绕了一圈又一圈,来回地走着我之前和它散步的路线。

     我机械似的走动,惹得一楼几家养的犬只狂吠,吵醒了人,我不再晃悠,回了家。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空荡荡的玄关拴住了我。

     好安静。

     真安静。

     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我在客厅走了一圈,又在卧室站了一会儿,最后来到厨房里,打开了冰箱。

     里面还剩下最后一小块蛋糕。

     我取出来,坐在地上慢悠悠地吃。

     冰箱门忘了关,冷白灯光在黑暗的屋子里编织出一个变形的窗口,我倚靠在窗口下,享用着我变质的蛋糕。

     吃得再慢,也总有吃完的时候。

     最后一口蛋糕我在嘴里含了很久才咽下去。

     蛋糕滑下食管,落在空空的胃里,一并落下的,是未知名的水液,一滴滴地摔碎在纸质的小盘子上。

     冰箱门开太久了,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

     原来是冰箱里的水开始化了。

     历时七天,我人生中唯一的一个生日……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