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粮店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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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粮店辞行 蝉鸣在青瓦上被炙烤得仿佛要煎成焦糊一般, 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古之月紧紧握着算盘, 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算珠相互碰撞的声音,在这暑热的天气里, 与粮店里弥漫的陈米味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令人感到黏糊和闷热的氛围。

     岳父凌凤山的安徽口音从粮囤后面飘了出来, 那声音就像砻谷机一样, 带着一种钝重的感觉: “小满刚过,地头的稻穗才刚刚开始灌浆呢, 可是渝城街头的树皮早就被啃光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掀起身上的蓝布围裙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露出了颈间那串被磨得发亮的佛珠。

     每颗佛珠上都刻着“阿弥陀佛”四个字, 这串佛珠是三年前南京沦陷时, 他从栖霞寺的废墟里捡到的。

     古之月的目光随着岳父的动作移动, 他注意到岳父正盯着墙角那堆发霉的米, 眼神有些浑浊,而竹筛上的米虫则在缓缓地爬动着。

     突然间,古之月想起了上个月空袭时的情景, 当时这老头子抱着两袋军粮, 像风一样冲进了防空洞,嘴里还念叨着: “当兵的肚子空了,枪杆子可就拿不稳啦!” 沉默片刻后,古之月开口说道: “爹,今年川北的收成比去年要好一些。

    ” 古之月轻轻地将算盘推到账台上, 算盘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北话看着古之月, 脸上露出一丝劝慰的笑容,说道: “等滇缅公路打通了,外援的粮食就能运进来了, 到时候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过些。

    ” 古之月的目光落在账本上, 手指缓缓地划过“凌记粮行”四个字, 那墨迹在暑气的蒸腾下微微发皱, 仿佛是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那块补丁摞补丁的汗巾, 承载着无尽的回忆和艰辛。

     然而,凌凤山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呸了一声,愤愤不平地说道: “好个收成! 县党部的征粮队前天拖走了三车糙米, 说是‘支援前线’, 可实际上呢,这些粮食全都进了黑市!”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话还没说完,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空袭警报声, 那尖啸声如同恶魔的咆哮, 让人不寒而栗。

     铁窗棂被震得嗡嗡作响,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隔壁酱菜铺的酸气夹杂着硝烟味, 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 猛地灌进了店里。

     古之月不禁皱起眉头, 这股味道让他感到有些窒息。

     他望向街对面, 只见糖坊老板正手忙脚乱地收晾在竹竿上的糖稀, 糖浆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 立刻引来了成群的苍蝇, 它们贪婪地吮吸着这难得的甜蜜。

     “又来炸码头了。

    ” 凌凤山摸出怀中的怀表, 铜壳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光, 他看了一眼时间,喃喃自语道, “上个月朝天门就沉了三条运粮船, 小鬼子的飞机专盯着咱们的肚皮打啊。

    ” 他慢慢地转过身去, 走到墙角处,轻轻地打开那扇略显陈旧的铁皮柜。

     柜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柜子里面,六个搪瓷缸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每个缸底都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 那是古之月去年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古之月正准备开口说话, 突然间,店门被猛地撞开, 发出“吱呀”一声巨响。

     邮差的黄包车停在门槛外, 车把上的铜铃还在不停地摇晃, 发出清脆的响声。

     邮差戴着一顶歪歪的遮阳帽, 帽檐下露出半截被汗水湿透的毛巾, 他用带着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喊道: “谷丰源粮行?有封加急电报!” 古之月快步上前,接过电报。

     电报单上的油墨还没有完全干透, 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油墨香。

     他定睛一看,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都匀”“孙总队长”“尽快报到”几个字, 字迹清晰,犹如子弹一般深深地刻在纸上。

     古之月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尽快”二字, 仿佛能够感受到电报员在敲键时的急迫心情。

     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了四年前的淞沪战场, 那时候,他收到了金陵妻子的家信, 也是这种油墨混着硝烟的味道,让人闻之心酸。

     “觅诗她爹,你看——” 古之月喉咙突然有些发紧, 他艰难地把电报递给了凌凤山。

     他看见岳父的手指划过“金陵”二字时, 佛珠在腕间绷成直线, 那是女儿凌觅诗和外孙古乐凌遇难的地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民国二十六年冬天, 他们母子俩在日军破城时, 和结拜二哥汪老夫妇一起遇难。

     “好。

    ” 凌凤山突然笑了,安徽话里带着释然, “该去的。

     孙总队长的缉私总团专啃硬骨头, 当年在蕰藻浜,他的部队和鬼子硬扛了七天七夜, 没有让鬼子突破阵地。

    ” 他转身从柜台里取出个油纸包, 里面是码得整齐的霉干菜, “带着,路上下饭。

     你娘当年说, 霉干菜配糙米, 能嚼出家乡味。

    ” 里间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紧接着,岳母端着一只青瓷碗快步走了出来。

     那碗里盛着的绿豆汤随着她的走动而微微晃动, 表面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急什么?路上兵荒马乱的……” 岳母的话还没说完, 视线便落在了桌上的电报单上。

     当她看清上面写着的“都匀”二字时, 手像触电般猛地一抖, 青瓷碗差点从她手中滑落。

     绿豆汤也因此溅出了一些, 泼洒在她那件蓝色的布围裙上, 晕染出一个深色的圆斑, 那形状竟与女儿身上的弹孔如出一辙。

     一旁的凌凤山见状, 连忙伸出手, 轻轻拍了拍老伴的手背, 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他手腕上的佛珠随着这一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当年觅诗嫁给这小子时, 咱不是说好了吗?” 凌凤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国仇家恨,总得有人去讨。

    ” 他转头看向古之月,目光交汇的瞬间, 仿佛能看到四年前金陵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正透过他眼角的皱纹, 洒落在两人之间。

     “记得你在新街口教堂说的话不?” 凌凤山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回忆的味道, “‘等打完鬼子,带觅诗回苏北看油菜花。

    ’” 古之月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那是苏北方言特有的腔调, 夹杂着些许酸涩。

     “爹,等我把小鬼子的粮库全烧了, 就带乐凌的照片去都匀的山坡上……”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