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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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士女,皆得纵观,至正庚子之岁,有乔生者,居镇明岭下。
初丧其偶,鳏居无聊,不复出游,但倚门伫立而已。
十五夜三更尽,游人渐稀。
见一丫曩,挑双头牡丹灯前导,一美人随后,约年十七八,红裙翠袖,妍妍媚媚蹁跹投西而去。
生于月下视之,韶颜稚齿,真国色也。
神魂飘荡,不能自持,乃尾之而去,或先之,或后之。
行数十步,女忽回顾而微晒曰:“初无桑中之期,乃有月下之遇,事非偶然也。
”生即趋前揖之曰:“敝居咫尺,佳人可能回顾否?”女无难意,即呼丫鬟曰:“金莲可挑灯同往也。
”于是金莲复回。
生与女携手至家,极其欢昵。
自以为巫山、洛浦之遇,不是过也。
生问其姓名、居址,女曰:“姓符,丽卿其字,淑芳其名。
故奉化州判女也。
先人既没,家事零替,既无兄弟,仍鲜族党,止妾一身,遂与金莲侨居湖西耳。
”生留之宿。
态度精妍,词气婉媚,低筛昵枕,甚相欢爱。
天明辞别而去,及暮则又至,如是者将半月。
邻翁疑焉,穴壁窥之,则见一粉妆髑髅,与生并坐于灯下,大骇。
明日诘之,秘不肯言。
邻翁曰:“嘻,子祸矣。
人乃至盛之纯阳,鬼乃幽阴之邪秽。
今子与幽阴之魅同处而不知,与邪秽之物共宿而不悟,一日真元泄尽,灾眚来临,惜乎以青春之年,而遽为黄泉之客也,可不悲夫!”生始惊惧,备述厥由。
邻翁曰:“彼言侨居湖西,子往访问之,则可知矣。
”生如其教,径投月湖之西,往来于长堤之上,高桥之下,访于居人,询于过客,并言无有。
日将夕,乃适入湖心寺少憩。
行过东廊,复转西廊,廊尽复得一暗室,则有旅榇,白纸题其上曰:“故奉化符州判女丽卿之柩”。
柩前悬一双头牡丹灯,灯下立一盟器女子,背上有二字曰金莲。
生见之,毛发尽竖,寒栗遍身,奔走出寺,不敢回顾。
是夜借宿邻翁之家,忧怖之色可掬。
邻翁曰:“玄妙观魏法师,放开府王真人弟子,符篆为当今第一,汝宜急往求焉。
”明日,生诣观内。
法师望见其至,惊曰:“妖气甚浓,何为来此?”生拜于座下,具述其事。
法师以朱书符二道授之,令其一置于门,一悬于榻,仍戒不得再往湖心寺。
生受符而归,如法安顿,自此果绝来矣。
一月有余,不觉又往衮绣桥访友,留饮至醉,却忘法师之戒,径取湖心寺路以回。
将及寺门,复见金莲迎拜于前曰:“娘子久待,何一向薄情如是。
”遂与生俱入内廊,直抵室中。
女子宛然在坐,数之曰:“妾与君素非相识,偶于灯下一见,感君之意,遂以全体事君。
暮往朝来,与君不薄,奈何信妖道土之言,遽生疑惑,便欲永绝。
薄幸如是,妾恨之深矣,今幸得见,岂能相舍。
”即握生手至于柩前,枢忽自开,拥之同入,随即闭矣,遂死于枢中,邻翁怪其不归,远近寻问。
及至寺中停柩之室,见生之衣裙微露于柩外。
请于寺中,问之于主僧而发之,死已久矣。
与女子之尸,俯仰卧于枢内。
女貌如生焉。
寺中僧众叹曰:“此奉化州判符君之女也。
死时年十有七。
权厝于此,举家远去,竟绝音耗,至今十有三年矣。
不意作怪如是。
”遂以尸柩及生,殡于西门之外。
是后云阴之昼,月黑之宵,往往见生与女子携手同行,一丫鬟挑双头牡丹灯前导。
遇之者辄得重疾,寒热交作。
荐以功德,祭以牢醴,庶可获痊,否则不起矣。
居人大惧,竟往玄妙观谒魏法师而诉焉。
法师曰:“吾之符篆,止能治其未然。
今祟成矣,非吾之所知也。
闻有铁冠道人者,见居四明山顶,考劾鬼神,法术灵验,汝辈宜往求之。
”众遂至山,攀缘藤葛,蓦越溪涧,其上绝顶,果有草庵一所。
道人凭几而坐,方看道童调鹤。
众罗拜庵下,告以来故。
道人曰:“山林隐士,旦暮且死,乌有奇术。
君辈过听矣。
”拒之甚坚,众曰:“某本不知,盖玄妙观魏法师所指教耳。
”道人曰:“吾老矣,不复下山,已六十余年。
小子饶舌,烦吾一行。
”即与童子下山,步履轻捷,径至西门外,结方丈之坛,踞席端坐,书符焚之。
忽见符吏数辈,黄巾帛祆,金甲雕戈,长皆丈余,屹立坛下,鞠躬请命,貌甚虔肃。
道人曰:“此间有邪祟为祸,惊扰生民,汝辈岂不知耶?宜疾驱之至!”受命即往,不移时,以枷锁押女子与生并金莲,俱到坛所,鞭捶挥扑,流血淋漓。
道人河责良久,令其供状。
将吏遂以纸笔授之,俱各供数百言。
今录其略于此。
乔生供曰:“伏念某丧室鳏居,倚门独立,犯在色之戒,动多欲之求。
不能效孙叔见两头蛇而决断,乃致如郑子逢九尾狐而爱怜。
事既莫追,悔将奚及。
”符女供曰:“伏念某青年弃世,白昼无邻,六魄虽离,一灵未混。
灯前月下,逢五百年欢喜冤家;世上民间,作千万人风流话本。
迷不知返,罪安可逃。
”金莲供曰:“伏念某杀青为骨,梁素成胎,坟陇埋藏,是谁作俑。
而用面目机发,比人具本而微。
既有名字之称,可乏精灵之异。
因而得计,岂敢为妖。
”供毕,将吏取呈。
道人以巨笔判曰:“盖闻,大禹铸鼎,而神敛鬼秘,莫得逃其形;温峤燃犀,而水府龙宫,俱得见其状。
惟幽明之异趣,乃诡怪之多端,遇之者不利于人,遭之者有害于物。
故大厉入门,而晋景殁;妖豕啼野,而齐襄殂。
降祸为妖,兴灾作孽。
是以九天设斩邪之所,十地分罚恶之司。
使魑魅魍魉,无以容其奸;夜叉罗刹,不得肆其暴。
矧此清平之世,坦荡之时,而乃变幻形躯,依草附木,天阴雨湿之夜,月落参横之辰,啸于梁而有声,窥其室而无睹。
蝇营狗苟,羊狠狼贪。
疾如飘风,烈若猛火。
乔家子生犹不悟,死何恤焉;符氏女死尚贪淫,生可知矣。
况金莲之怪诞,假盟器以成形,惑世诬民,违条犯法。
狐绥绥而有荡,鹤奔奔而无良。
恶贯已盈,罪名不宥。
陷人坑从今填满,迷魂阵自此打开,烧毁双明之灯,押赴九幽之狱,沉沦阴臀,永无出期。
判词已具,主者奉行。
急急如律令!”即见此三鬼,悲啼踯躅,为将吏驱而去。
道人拂袖入山。
明日众姓往谢之,不复可见,止有草庵存焉。
急往玄妙观访魏法师,而审问其故,其法师则已病暗哑,不能言矣。
南楼美人葑溪刘天麒,少尝中秋夕独卧小楼。
窗忽自启,视之,一美人靓妆缟服,肌体娇腻,真绝色也。
天麒恍惚,不敢为语。
已而揽其裾,乃莞尔纳之。
天麒曰:“敢请姓氏,终当请媒以求聘耳。
”美人曰:“妾上失姑嫜,终鲜兄弟,何聘乎?汝知今夕南楼故事,只呼南楼美人便已。
”天曙,瞩曰:“君勿轻泄。
妥当终夕至。
”语讫,越邻家台榭而去。
自是每夜翩翩而至,相爱殊切。
一日,天麒露其事于酒余,人曰:“此莫非妖也,君获祸深矣。
”迨夕,美人让曰:“妾见君青年无偶,故犯律而失身奉君。
何泄我枢机,致人有祸君之说。
”遂悻悻而去。
将岁杳然。
天麒深忿前言,但临衾拭泪而已。
至明岁秋夕,尝忆前事,楼中朗吟苏子瞻《前赤壁赋》云:桂掉兮兰桨,击空明兮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歌未罢,忽美人仍越台榭而至,曰:“妾见君朝夕忧忆,又为冯妇。
”相与至夜半,美人潜然泣曰:“风情有限,世事难遗。
闻君新婚在迩,今将永别。
不然,不直分爱于贤配,抑将不利于吾君。
”天麒稍悟。
犹豫间,美人不见矣。
天麒婚后,更无他异。
法僧遣祟湖州郡学倪升,成化丁酉,假读一僧舍。
壁间忽辟双扉。
升讶之,曰:“人耶?鬼耶?”叩之,漠无人踪。
谛视之,一少女态貌整秀,衣饰黯淡,真神仙中人也,升不能制,窃谓曰:“仆素无红叶之约,而乃有绿绮之奔,竟不识有是缘乎?”女闻之,怫然曰:“尔谓之红叶之约韩翠,比妾则亦已矣;以绿绮之奔,卓文君比妾谬哉!”升再拜谢罪。
是夕遂款一宿。
女嘱曰:“以君文学之士,故千金之躯,一旦丧于今日。
慎勿泄露。
终当为箕帚妾耳。
”乃赋二律诗曰:窗掩蝉纱怯晚风,碧桐垂影路西东。
自怜燕谷无春到,谁信蓝桥有路通。
良玉杯擎鹦鹉绿,精金带束荔枝红。
鸳鸯帐里空惊起,羞对青铜两鬓蓬。
又云:梦断行云会晤难,翠壶银箭漏初残。
鸳鸯倦绣香犹在,翠扇题诗墨未干。
满院落花春事晚,绕庭芳草雨声寒。
掌中几字回文锦,安得郎君一笑看。
自是胥宇经旬不返。
父窃室视之,见其子或语或笑,或起或仆不一,始知其为妖炫也。
密速杭招庆掸师方公。
夜,方建坛,仗剑危坐。
见有一美人哀祈曰:“氏本守未某枢密使之女,缘私忿而殁,魂魄未散,是成祟耳,愿冀宥之。
”师即剑堕至一地没。
平旦,启土丈余,一棺中女子,面色如生,其颡多。
亟投诸火,秽气入人脏腑,甚不可逼视。
升疾始愈。
吴小员外赵应之,南宋宗室也。
偕弟茂之入京师,与富人吴小员外日日纵游。
一日,至金明池上。
行小径,得酒肆。
花竹扶疏,器用整洁可爱。
寂然无人,止一当垆少艾。
三人驻留饮酒,应之招女侑觞。
吴大喜,坐间以言挑之,欣然相允,共坐举杯。
其父母自外归,女亟起。
三人兴既败,辄舍去。
时春已尽,不复再游。
但思慕之心,屡形梦寐。
明年,相率寻旧游。
至其处,则门户萧然,当垆人已不见。
乃少坐索酒,询其家曰:“去年过此,见一女子,今何在?”翁温颦蹙曰:“正吾女也。
去岁举家上冢,是女独留。
吾未归时,有轻薄三少年来饮共坐。
吾薄责之,女悒快数日而死。
屋侧小丘,乃其冢也。
”三人不复问。
促饮言旋,沿路伤叹而已。
将及门,见一女幂首摇摇而来,呼曰:“我去岁池上相见人也“员外得非往我家访我乎?我父母欲君绝念,诈言我死,设虚冢相疑。
我一春望君,幸而相值。
今徙居城中委巷,一楼极宽洁,可同往否?”三人喜甚,下马偕行。
既至,则共饮,吴生留宿。
往来逾三月,颜色渐憔悴。
其父责二赵曰:“汝向诱吾子何往?今病如是,万一不起,当诉于官。
”兄弟相顾悚汗,心亦疑之。
闻皇甫法师善治鬼,往谒之,邀请同视吴生。
皇甫望见大惊曰:“鬼气甚盛,祟深矣!宜亟避之西方三百里外,倘满百二十日,必为所害,不可治矣。
”三人即命驾往西路,每当食处,女先在房,夜则据榻。
到洛未几,适满十二旬。
会谈酒楼,且忧且惧。
会皇甫跨驴过其下,拜揖祈请。
皇甫为结坛行法,以剑授吴曰:“子当死。
归试紧闭门,黄昏时有击者,无问何人即斫之。
幸而中鬼,庶几可活。
不幸杀人,即当偿命。
均为一死,或有脱理。
”吴如其言,及昏,果有击门者。
斫之以剑,应手仆地。
命烛照之,乃女也,流血滂沱。
为街卒所录,并二赵皇甫师皆系狱。
狱不能决,府遣吏审池上之冢。
父母告云已死。
发瘗视验,但衣服如蜕,无复形体。
遂得脱。
此事与婚姻类胡氏子,及吴令女事相类,盖久则成人矣。
田洙遇薛涛联句记五羊田洙,字孟沂,洪武十六年甲子四月,随父百禄赴蜀成都教官。
洙清雅有标致,书画琴棋,靡所不晓。
诸生日与嬉游,爱之过于同气。
凡远近名山胜境,吟赏殆遍。
常曰:“吾生,平懒事声利,但常得好处,登临足矣。
”明年秋,百禄将遣回,洙母不忍舍,乃曰:“儿来未久,奈何便去。
旦官清毡冷,路费艰难,公宜三思。
”百禄乃谋于诸生之亲厚者,使开馆于人间,一则自可读书进学,一则藉俸金为归计。
诸生深幸洙留,遂荐于负郭大姓张氏。
次岁丙寅,正月十八日设帐,庠序朋好,群送以往。
张大喜,开宴,待为上宾。
且媚百禄曰:“令嗣晚间免回,可令就宿舍下。
”百禄许之。
至三月花晨,洙鲜衣归省。
偶经一所,境甚幽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