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灯余话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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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灯余话卷一 长安夜行录 明洪武初年,汤铭之与文原吉二人,都因为精明练达,学问渊博,既有文才,又有处理政务的能力,而被当时的人所推崇。

    不久,秦王到所封的领地去,汤铭之被授予右相之职,文原吉被授予左相之职,一起随从秦王前往封地。

     当时天下太平,物产丰富,人丁兴旺,关中又是汉朝和唐朝的旧都所在地,古代的遗迹也都还存在,汤、文二人在辅导秦王佐理政事之余暇,只是周旋在诗酒之中,或登临远眺山川,或寻访古迹幽踪,未曾一日停止过。

     一天,文公对汤公说:“汉代几个帝王的陵墓,都在这里,我们幸好没有案牍的劳累,却有赋闲的时日,登高赋诗,这恐怕是最好的时机吧?”府僚洛阳巫医马期仁说:“汉高祖刘邦的长陵、汉惠帝刘盈的安陵、汉景帝刘启的阳陵以及汉昭帝刘弗陵的平陵,都在渭北咸阳平原上,高十二丈,周长为一百二十七步。

    只有汉武帝刘彻的茂陵在兴平县东北十七里,高十二文,周长一百四十步,陵墓的形状方方正正,样子像一只倒覆的斗;陵墓的东面是卫将军卫青的墓;再向东是霍去病的墓,人们说样子很像祁连山;西北,是丞相公孙弘的墓;往西一里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的墓。

    这里的山川雄伟秀丽,与其它地方大不相同。

    你们如果想去游览,应该先从这里开始。

    况且兴平离这里只有十八里地,一天功夫就可以到达了。

    ”汤、文两人都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

     第二天,汤、文两人就前往茂陵,马期仁也随从前去,当时是九月二十日。

    等到回来时,走到半路上,马期仁骑的马疲惫无力,追不上汤、文两人,于是只好放松缰绳慢慢前行,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路又远,天又黑,快到二更天的光景,禽鸟在天空中惊叫,狐兔在路当中奔跑,马期仁心中十分恐慌,但一边害怕,一边还是照样赶路。

     一会儿,他看到前面隐隐约约有灯光,猜想不远的地方有住着人家,就挥鞭催马向前。

    到了那里一看,果然是一所民宅,但见双门大开,灯还没有熄灭,马期仁下了马,把马拴在庭院里的大树上,进去坐在客位,很长时间没有一点动静,他又不敢贸然敲内院的门,只好屡屡咳嗽,让他们知道有人来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仆人从便门跑了出来,问马期仁是从哪里来的?马期仁就把情况如实地告诉他,这仆人“唯唯”答应着便又去了。

     没多久,主人从内院跑了出来,原来是一个青年男子,穿着韦带布衣,一副无拘无束的样子,相貌长得温和纯正。

     他向马期仁作揖说话,言辞简约得当,不过问些旅途劳顿的话而已。

    喝完茶,主人将马期仁迎入中堂。

    这堂屋的规模形制看起来幽雅可爱,陈设的花卉芬芳扑鼻,桌几雅致清洁。

     坐下来之后,主人就叫自己的妻子出来拜见马期仁。

    马期仁一看,真是国色天香,年龄约二十多岁,略施脂粉,穿着平常,不爱浓妆艳抹,往来于薰香的烟雾和灯烛的光亮之中,柔婉美好,就像是神女仙子。

    马期仁私下寻思那青年男子是平常人,但妻子却如此美貌,一定是精怪,但也不敢多问。

     一会儿,主人摆设酒肴,杯盘罗列的东西,虽然算不上很丰盛,但是新奇精美,大概不是人间的饮食。

    那青年男子屡屡劝酒,样子十分殷勤。

    酒喝了一半,夫妻二人一起站起来拜揖说:“马公是贵人,前程远大。

    我们有小小的恳求,想托马公昭雪于世。

    ”马期仁说:“你们夫妇是什么人?所恳求的又是什么事?”那青年说:“马公不要恐慌,我们会以诚相告。

    我们是唐朝人,居住此地已经七百来年,从来没有人到过这里。

    今天马公光临,恐怕是天意吧?我们能昭雪于世,是一定的了。

    ”马期仁说:“愿意听听详细的情况。

    ”不想那青年羞愧低头,想说又没有说。

    这时,他的妻子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我来说吧。

    我的丈夫是唐开元年间长安的卖饼师傅,谦让皇位的李宪做宁王时,在兴庆坊建造府第,我们家正好靠近王府。

    我的丈夫本来是个儒生,因为知道定会发生安禄山、史思明之乱,就以卖饼自隐自晦。

    我也亲自操持家务,洗碗卖饼,从不敢以干此家务活为耻辱。

    一次,宁王经过我们家门口,看到我就喜欢上了,而我的丈夫又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于是就被宁王夺去了。

    我从踏入王府,就以死发誓,整天不吃饭,整天不说话。

    宁王派人对我百般劝说,我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一天晚上,宁王召见我要干那种事,我推托经期来临,不能同房,终于获免。

    这样有一个多月,宁王对我无可奈何,只好骂了我一顿打发我回家。

     当时的史官因为失落了我们夫妇的姓名,就没有记载,只有唐代的《本事集》说:‘唐宁王的府第旁,有一个卖饼者的妻子,长得很漂亮。

    宁王娶入府中一年,问她:还想念卖饼的丈夫吗?就把卖饼的人召来使他们相见,两人相见后泪如雨下,宁王怜悯他们,就让卖饼人的妻子回家了。

    ’实不知我进入王宫前后总共只一个月,他却说有一年;我拼死才得以被遣送出王府,他却说召我丈夫让我们相见;宁王确实没有问过我那句话,也未曾召我丈夫到过王府。

    深加诬蔑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可以忍受的?而尘世中的无聊文人却有写《饼师妇吟》来吟咏我这件事的,也都夸耀他们的才能,过分渲染,以至有一句诗说:‘当时夫婿轻一诺,金屋茆檐两迢递。

    ’老天啊!回想那时,实在是形势所迫,宁王的气势盛炽,我丈夫还敢喘一喘大气么?今天以‘轻一诺’来作为我丈夫的罪名,难道不冤枉么?我们所说的有恳求拜托马公的就是这件事。

    ” 马期仁听完说道:“像你这样守节,实在值得赞许,正应该秉笔直书,来振奋风俗,却让它默默无闻,怎么会不抱恨九泉之下、含冤于百世之后呢?我马期仁虽然不才,以文辞滥竽充数,但是应该为你显扬出来。

    只担心此事传说已久,世人拘泥于旧说,一旦纠正,不免让人怀疑。

    我希望能知道你们的姓名表字,来补正史官的缺失,不知道可以不可以?”那青年听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说:“假如显扬我们的姓名于人间,那么,我们抱愧就更加没有穷尽了,这不是我们所希望的。

    ”马期仁说:“那怎么办呢?”青年说:“只求把以前人们讹传的事,辩正一下就足够了。

    ”马期仁又问道: “历史上说宁王这个人在事机萌发之前就表现十分明智,坚决辞让太子之位,堪称宗室中的杰出人物,难道他会做这等不仁道的事吗?”青年说:“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还值得奇怪么?但是在当时几个宗室王中,宁王还算得上是最喜欢读书好学的了。

    虽然他仗恃皇帝的恩宠,做些糊涂的事,但看到我的妻子用礼来坚持操守,到底不忍侵犯她。

    而其他宗室王的所作所为,那就更不值得一说了。

    像岐王李范用餐,从来不摆设桌子,总让各舞妓手捧器皿,让他品尝。

    申王遇到冷天从不烤火,而是把两只手放在歌伎的怀中,一会儿就换好几个人。

    薛王李业则把木头雕刻成一个美人,让木人穿上青衣,晚上宴饮时就摆设木人执持烛火,伎乐杂乱,歌舞繁多,那烛火特别奇怪,客人如果想发狂取乐,烛火就黑暗如漆,等事情完毕,烛火又亮了起来,也不知他玩的什么法术。

    诸如此之类的事情,难以一一列举,无非是穷奢极侈,毁坏并完全抛弃礼仪法度。

    假如我妻子落在他们手中,难道还再能出来么?那么,这么说起来,宁王的贤惠德行又不可不知道了。

    ”酒宴完毕,夫妇两人各赠一首诗给马期仁,丈夫的诗为: 少年十五十六时,隐身下混屠贩儿。

    乍可无营坐晦亦,不说有学行求知。

    四时活计看垆螯,八节欢情对酒厄。

    紫糖旋泻光滴乳,白面新和软截脂。

     大堪纳吉团遮筐,小可充盘圆叠棋。

    火中幻出不亏缺,素手纤纤擎日月。

    汉贤逃难亲曾卖,今我和光还自匿。

    室中莱妇知同调,窗下儒仲敦高节。

    自从结发共糟糠,长能举案供薇蕨。

    怡怡伉俪真难保,布服荆钗有人悦。

    乐昌明镜一朝分,奉倩寸肠中夜绝。

    内家非是少明眸,外舍寒微岂好逑?宝位鸿图既云让,柳姿蒲质底须留?贫贱只知操井臼,凡庸未解事王侯。

    去剑俄然得再合,覆流信矣可重收。

     愿挥董笔祛疑惑,聊为陈人洗愧羞。

     他妻子的诗为: 妾家阀阈本寻常,茆屋衡门环堵墙。

    辛勤未暇事妆饰,婉婉惟知佩礼章。

    前年嫁得东邻子,博学多才贯经史。

    致身不愿取功名,鬻饼宁甘溷闾里。

     朝朝日出肆门开,童子高僧杂拌来。

    得钱即已随闭户,促席相看同举杯。

    何期忽作韩凭别,赴水坠楼心已决。

    红莲到处洁难污,白璧归来完不缺。

    当代豪华久已亡,贞魂万古抱悲伤。

    烦公一扫荒唐论,为传染鸿与孟光。

     马期仁吟咏赏玩再三,然后放进袋中。

    那青年就让仆人引导客人到东厅客房睡觉。

    一会儿,只听得远方寺庙的钟声敲响,邻村的雄鸡啼唱,天色微明,曙光淡弱。

    马期仁张开眼睛一看,只见身上沾满了露水,湿淋淋的,马正在一旁不停地吃着草。

    他环顾四面,静悄悄的,昨晚看到的景物,全都没有了。

    马期仁回去之后,把诗呈送给汤、文两公看,他们都很欣赏,认为确实得唐诗真传,就命工匠把这两首诗镌刻在郡国东壁上,让它永远流传。

    后来,马期仁果然凭借文才学问升官做了翰林,八十九岁才亡故,符合“前程远大” 的说法。

    汤铭之后来做了吉安太守,听说还经常对人们说起这件事的详细情况。

     听经猿记江西庐陵郡的属邑吉水县,有一座东山,盘亘近百里,雄镇一方,山色秀丽清奇,看上去就像一幅图画。

    后唐天成年间,有位修禅师,在东山绝顶处用茅草建造了一座庵庙修行。

    这里树木茂密,道路崎岖不平,常年累月,人迹难得到此。

    只有砍柴的人深入此地时,看到修禅师坐在松树底下,总有群鸟衔着野果停集在他面前,而修禅师则将野果一一拿来食用,吃完了,群鸟也就飞去了。

    那些打柴的人偶尔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于是好事的人相继到草庵探访。

    禅师正在鼾睡中,兔子为他暖脚,小鹿在床边护卫。

    众人感到十分惊奇,于是竞相为禅师清除地皮,搜集木材,准备建造一座大的寺庙。

     开工之前,禅师召集工匠告诫他们说:“你们手艺人一定会喝酒吃肉,此处的山神老虎十分厉害,不可轻易冒犯,怎么办?”匠人齐声回答说:“愿意断荤戒酒来建造庙宇。

    ” 禅师点头同意了。

     经过一个多月,有一个工匠忽然想肉吃,实在不能忍受,所以就跑下山,好几天之后才回来。

    这天,他正在砍削木头,忽然两只老虎跳过墙壁进来,站在工匠面前,一左一右盯着他,发出咆哮吼叫的声音。

    那人惊恐万状。

    禅师说: “一定是你犯了戒,你还是老实招供为好,我自会让老虎走开。

    ”工匠解下腰间的布袋交给禅师,说:“正好经过醪桥集市,买了一块熟牛肉,带来作下饭的菜,再也没有其他了。

    ” 禅师说:“这就对了。

    ”于是把牛肉截作两段喂了老虎,抚拍虎背说:“老虎姑且回去吧。

    ”话音刚落,虎就隐没不见了。

     于是人们更加钦敬禅师。

    自此以后,金银财帛的施舍,就像川河汇集一样地到来,庙宇壮盛严整,没有多少日子就建成了。

     庙宇落成之后,禅师说法以报答各位施主,讲说阐发佛经妙义,说得天花乱坠。

    一会儿,禅堂下忽然涌现出五口井来,井里满贮米、面、油、盐、蔬菜,把这些东西拿来施饭食给众人,不多不少正够。

    禅师说:“这是五方龙王的贡献,救济匮乏的人,可以把这座山命名为龙济山,把这寺庙命名为清凉寺。

    ”现在那四口井已经湮没,只有一口井还在。

    寺庙前有许多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

    树下有平坦的大石,禅师每每席地而坐在上面念经,日日如此,成为常例。

     不想有一只老猿猴栖息在树间,天天偷听禅师念经,并且偷看禅师已经眼熟了。

    一天禅师偶尔有事离开,老猿猴就从树上下来,穿上袈裟,从大石上拿起佛经阅读。

    禅师回来正好撞见,老猿慌忙中踉踉跄跄地逃走,禅师没有多问,也未把这件事告诉给其他僧人,只是心里记住了它,说:“这只猿猴已经领悟了佛法。

    ”第二天,果然有峡州袁秀才来访,禅师知道他来了,就请他进来相见。

    袁秀才穿着黑衣,戴着黑头巾,风采神态质朴。

    行礼完毕,秀才告诉禅师说:“我姓袁,单名逊,表字文顺,峡州人氏。

    家族庞大并且兴旺,但是都无意仕途,只有我袁逊有志于功名,想到京城求个一官半职做做。

    明宗李嗣源是胡人,晚年很昏庸,所以贤良优秀的人才,没有一个能得到提拔,我滞留京城几年,竟然一事无成。

    后来,有一个知己的朋友,推荐我做端州的巡官。

     我考虑那是有瘴气的地方,穷山恶水,心里非常不愿意去。

     那个朋友就劝我说:‘你窘困到这种地步,还有功夫选择地方吗?’不得已,我才带着家属去走马上任。

    可是还不到一年功夫,大小老婆及子女都死掉了,只留下我憔悴一人,于是我也不再做官了。

    每每往来于江湖之间,只是游山玩水,谢绝名利场上的纷乱;问道参禅,谈论佛经中的空空之道。

     听到高僧在这里建立大法幢,我不怕路远而来,请求能够依止这块净土。

    皱眉蹙鼻,本来不是嗜酒如命的陶潜;伸手推敲,倒很想那个苦吟诗句的贾岛。

    如果承蒙大师不嫌弃我,我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说着,当即拿出一封信交给禅师,原来是拜师的书札。

    信用的是骈文体: 我私下以为区区梦幻之身,是因为前生造孽;熟悉三峡布满烟霞的道路,也是结了个好因缘。

    凡是处在天地之间,都处在轮回之内。

    我恭敬地致书龙济山主,修公大禅师座下: 你灵性浑融如朗月,双目识破一切世事。

    推衍术数确实比图澄高明,逞露神通完全超过了杯渡。

     菩提本无树,讲佛法高出同辈;松柏枯倒变为柴薪,把浮名世事等同于泡影。

    十方瞻仰,四众归依。

    像我袁逊这样的人,不过是天地间一根毫毛,只能在山林活动,悲来抱树,有谁可怜我伤弓之鸟的凄惨;途穷则遁入树林,哪有时间选择好树居住。

    无家可返,有佛堪依。

    心中哀痛妻子沦亡,蹉跎岁月使功名无着。

    逢人舞剑,素来不是通臂之才;过寺题诗,忽然兴起归山之兴。

    天旋地转,无端变化经过了多少次湮沉;春去秋来,管什么繁华有枯槁。

    想要出类而拔萃,除非舍妄以归真。

    请大师指引迷途,让我步入涅[]之路;导领我登上觉岸,攀上般若之舟。

    我衷心希望你慈悲,和南摄受! 禅师看完,对他说:“绝好的文才,同时又通佛典,承蒙你不以此地为僻远,定能使佛寺增添雄伟宏壮的气象。

    只是有一件事不便,我不敢不告诉你。

    ”袁逊说:“什么事?请您明示。

    ”禅师说:“你如果顶着头巾蓄起头发修行,在我们佛教里就叫做猕猴戴帽,并不就像人;如果即刻让你剃去头发穿上僧衣,在你们教派就叫做打着儒家的名义,却是墨家的行动。

    像这样两种情况,你怎么处理呢?”袁逊恭敬不安,好像脸上还有几分愧色。

    过了很久,才说道:“只要心向禅宗,又何妨通俗的打扮?希望不要拘泥于外形。

    倘若能够食用吃残一半的山芋,那李泌自然是俗人;能够补写未抄完的佛经,房难道不是僧徒么?佛门广大,什么人不能包容呢?”禅师说:“像你这番话,真可以说是朝三暮四的猿人了。

    ”袁逊说:“为什么这样厉害地讽刺我?”禅师说:“随便说说而已。

    ”于是禅师就把袁逊留在西馆,让他教教小和尚。

     袁逊虽然天分聪明,文词敏捷,但是玩耍腾跃屋梁,喜欢作小孩子的样子。

    有时他在床上结跏趺坐,用被子蒙住头,让僧徒向他礼拜,说:“这是白衣观音现身了。

    ”有时又在佛龛中张开两腿像簸箕那样坐着,用深蓝色的染料涂在脸上,让厨工向他致敬,说:“这是洪山大圣前来监督斋食。

    ” 有时他又会把蛇放在碗钵中,说这是降龙;有时还将猫儿缚在座位下面,把这叫作伏虎;像这样的情况不一而足。

    寺里的僧侣很讨厌他,就向禅师禀告。

    禅师笑着说:“这不过是故态复萌罢了,好好对待他。

    ”众人于是不敢再说,而袁逊也依然如故。

    但是山中景物,经过他题写吟咏的很多,以至多得不能全部记录下来,这里仅仅抄录其中写得特别好的一小部分: 题解空寺 古塔凌空玉笋高,斜阳半压水嘈嘈。

    老禅掩却残经坐,静听松声沸海涛。

     书方丈几曲风琴响暗泉,乱红飞坠佛龛前。

    白云深护高僧榻,不许人间俗客眠。

     送僧出山松翠侵衣屐印苔,杖藜几度此徘徊。

    山信忘却山中好,去入红尘不再来。

     咏鹤运辞华表傍玄关,别却浮丘伴懒残。

    金磬数声秋日晚,双飞带得白云还。

     赠僧一瓶一钵一袈裟,几卷《楞严》到处家。

    坐稳薄团忘出定,满身香雪坠昙花。

     布袋和尚童子牵衣也不管,放下布袋打鼾睡。

    萦缠只是贪嗔痴,解脱无过戒定慧。

     毛女图衣纫槲叶不须裁,萝月秋悬宝镜开。

    鹤背几随王母去,蛾眉曾识祖龙来。

    蟠桃结子三回熟,若木为薪十度摧。

    回首同时金屋伴,重泉玉匣葬寒灰! 落叶万片霜红照日鲜,飞来阶下覆苔砖。

    等闲不遣僧童扫,借与山中麂鹿眠。

     方丈巢燕花正开,雨霁春欲回。

    缉垒成双到,穿帘作对来。

     飞上下,上下去又还。

    白门辞王谢,出入傍禅关。

     钟梵定,长廊清昼静。

    远近雏学飞,呢喃语堪听。

     栖寺好,画栋雕梁巢莫保。

    秋去春复来,永伴山僧老。

     山中四景门径苔深客到稀,游丝低逐软红飞。

    松梢零落飘金粉,童子枝头晒衲衣。

     风敲窗竹惊增定,鸟触残花坠涧香。

    《圆觉》半函看已了,纫针自补旧衣裳。

     几点归鸦几杵钟,纷纷凉月在孤峰。

    清霜独染千林树,明月漫山一片红。

     十笏房静百衲温,名香长是夜深焚。

    道人爱看梅梢月,分付山童莫掩门。

     禅师有一天忽然身登佛堂,命令侍者把袁秀才叫来,告诉他说:“秀才,腊月三十到了。

    ”袁逊回答:“我已知道了。

    ”禅师随即唱偈暗示他说: 万法千门总是空,莫思啸月更吟风。

    这遭打个翻筋斗,跳入毗卢觉海中。

     袁逊顿时大彻大悟,也作二偈回答禅师说: 泉石烟霞水木中,皮毛虽异性灵同。

    劳师为说无生偈,悟到无生始是空。

     万种喽罗林大节,千般伎俩木巢南。

    从今踏破三生路,有甚禅机更要参? 唱完,袁逊端坐圆寂。

    禅师集合僧众说:“这个人有奇特的地方,你们不可草率,必须仔细观察。

    ”众僧于是围着他细细观察,原来是一只猿猴。

    禅师这才给僧众说以前发生的事,众僧都赞叹称异。

    点燃柴草火葬他的时候,禅师亲自抚摩他的头顶说:“二百年以后,包你受用。

    ” 到了宋朝南渡末年,有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妇女,怀孕将要生产,忽然梦见一只猿猴进入房内,结果生了一个男孩,相貌与猿猴十分相似。

    等到他长大成人,却不喜欢娶妻生子,坚决要求出家当和尚,父母只好顺从他,送他到龙济山做了和尚,法名叫作宗鍪。

    以后他在修持方面的声望很高,常常是虎作侍者,猿作随从,变化神奇莫测,简直说不完,世人叫他肉身菩萨。

    宗鍪果然能够重修佛寺,大转法轮,像吉水的螺山接待庵、永宁桥,都是他所建造的。

    由于他的法号叫支云,寺院里也叫他为支云鍪禅公。

    他有十卷语录和四卷文集,其《蛇秽说》一文尤其在各地流行。

    至今龙济山的寺庙仍奉他为重开山祖师。

    在他坐化的忌日,仍然有虎群围绕宝塔这样灵异的事。

    后人按照宗鍪出生时间推算,正好符合修禅师的预言,也真是神了! 月夜弹琴记 四明的乌斯退,是一个学识广博的正人君子。

    明朝洪武初年,他被任命为吉安府永新县的知县,到任三天,就到县学府去谒拜先圣孔夫子。

    他看到殿堂前柱下的石墩旁边,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形,感到奇怪,就问是怎么一回事。

    读书人贺仲善告诉他:“这是宋代谭家的节妇赵氏的影子。

    元兵下江南,此地就归顺元朝了,是文天祥丞相起兵救援王室,收复了此地。

    没有多久,原江西运使镏降元后引元兵攻陷永新城,城中百姓大半死于兵火。

    谭氏一家仓卒之间避难逃进县学。

    节妇赵氏躲藏在大成殿,乱兵追来,见她年轻貌美,就想污辱她。

    节妇大骂说:‘我是宗室之女,名门的媳妇,难道能成为你们这群猪狗的配偶么?并且我的公公死在你们手里,我的婆婆又死在你们手里,我恨不能把你们的肉斩碎成万段去喂乌鸦老鹰。

    我只有一死而已,岂能给你们这班猪狗做配偶?!’元兵大怒,就把她和手中抱着的一岁孩子都杀了,鲜血渗入地砖。

    从宋、元到今天,用沙石磨,用烈火烧,越见地砖光亮莹洁,同邑的人认为她的行为合乎道义而祭祀她。

    ” 乌公听了这话,就问祠在哪里,贺仲善就领乌公到了祠庙,只见老鼠在残壁间穿行,青苔长满了空空的台阶。

    真是隆谷变迁,怨叹贞节的冤魂离今天太远了;时事变异,感慨只有破旧的祠庙还存在。

    乌公于是叹息说:“这是我做县令的责任。

    ”就捐出俸禄,把学宫前水池边的祠堂修缮一新,又把节妇的影像刻在碑石的反面,还亲自撰写了一篇文章,刻在廊屋的墙上,读的人因为惊惧而毛发耸立,感动得涕泪俱下。

    这样,节妇赵氏的美名便得到了显扬。

     乌公的儿子单名熙,表字缉之,特别崇尚风度气概,而且精通琴艺。

    他听到节妇的事迹,啧啧赞叹仰慕,作《贞松操》一首,并写成琴曲。

    一天晚上,天空中月亮明朗,夜色清凉,人声已静,乌缉之一人独坐在有窗槛的房中,正在按抚琴弦音位标识,调试琴弦,忽然,有一个美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乌缉之惊讶地问:“什么女子,竟跑到这里来?”美女向乌缉之道个万福说:“我姓钟,叫碧桃,是宋朝谭节妇的侍女。

    我的主母贞烈,天帝嘉奖她,已让她位登仙籍,现在临视南岳衡山魏夫人的处所,享受天上的快乐。

    天帝因为节妇的像留在下界尘世,担心以后世人会亵渎轻慢,就要派火神往下界取回,让像穿上仙服,戴上道冠而坐,藏入神仙的居处。

    文昌忠孝司说:像在孔子礼殿,已得其所,现在一定要取回,不免伴随狂风霹雷,这会惊吓宣圣孔子,不是重道尊儒的办法。

    还不如留在人间,让像永远激励鼓舞人们,这对于世风教化,决非小补,而有大益。

    天帝认为这个意见很对,就命令玄枢省下文丰都,让县学的土地常加守护,雷神巡视,按时稽查。

    后来地府的长官建议,认为男女之道,以远嫌疑为贵,县学的土地只可在外面卫护,若是节妇跟前的守护,应该起用旧人。

    因为我幸好没有什么罪孽,早先就侍奉主母,所以就授给我这个微薄的职位,让我侍卫。

    只是我到职以来,无处栖身,只好暂时寄居在学宫的土地祠中,随便厕杂在男神之中,很不便当,想请求在节妇神座帝边,另外设立一个牌位,题写‘故侍儿钟氏神主’这几个字,那么我就没有无处栖身之苦,而得到像燕雀那样的巢穴,使鬼有归宿,以免鱼龙混杂。

    如果承蒙您恤悯我,希望马上就做这件事。

    ” 乌缉之答应了碧桃的请求,就问她:“节妇现在仙居南岳衡山,是否经常到祠中来呢?”碧桃说:“不来了。

    自从您父亲将祠庙修葺之后,只是临时来过一次。

    那一夜,万籁俱寂,月光照得像白天一样,我的主母俯视故乡,人事变迁而景物依旧,看着黄尘清水,土块草堆,禁不住有丁令威化鹤归停华表柱上的感叹!于是就拿出琴来,演奏了一曲《悲风》,我听了以后感到凄惨,眼泪像雨水一样滚落。

    主母对我说:‘你现在仍然淹留在鬼籍之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安慰你,你把纸笔拿来。

    ’我遵命送上纸笔,主母就蘸润墨汁集古人诗句,成七言近体诗二十首赠给我,然后把笔扔向天空离去了。

    ”乌缉之问道:“那些诗在什么地方?”碧桃说: “我把它看作像玉壁一样宝贵。

    原稿不能给你,即使给你,那上面仙人所写的奇字和道家符字体,你也不可能认识,但我可以吟诵,你可以马上把它们记录下来。

    ”诗为: 花压栏干春昼长(《唐音》温飞卿),清歌一曲断君肠(《唐音》沈云卿)。

    云飞雨散知何处(唐温飞卿),天上人间两渺茫(《鼓吹》宋邕)。

    已托焦桐传密意(《鼓吹》胡宿),不将清瑟理霓裳(《鼓吹》宏邕)。

    江南旧事休重省(《草堂诗余》李玉词),桃叶桃根尽可伤(《诗统》宋痒)。

     魂归溟漠魄归泉(《三体》朱褒),却恨青娥误少年(《鼓吹》无名氏)。

    自是桃花贪结子(《唐音》王建),只应梅蕊故依然(《诗统》陈简斋)。

    风流肯落他人后(唐李白),哀乐犹惊逝水前(《鼓吹》许浑)。

    何事黄昏尚凝睇(《鼓队》崔珏),孤灯挑尽未成眠(唐白乐天)。

     寒蛩唧唧树苍苍(《三体》李涉),城上高楼接大荒(《鼓吹》柳宗元)。

    午夜漏声催晓箭(唐社甫),六街晴色动秋光(《鼓吹》张泌)。

    满庭诗景飘红叶(《三体》雍陶),此地悲风愁白杨(唐李白)。

    舞袖弓弯浑忘却(屏上画美人诗),人间惟有鼠拖肠(宋欧阳修)。

     云想衣裳花想容(唐李白),青春已过乱离中(《唐音》刘文房)。

    功名富贵若长在(唐李白),得丧悲欢尽是空(唐温飞卿)。

    窗里日光飞野马(《鼓吹》韩[亻屋]),岩前树色隐房栊(《唐音》王维)。

    身无彩凤双飞翼(《鼓吹》李商隐),油壁香车不再逢(《诗统》晏殊)。

     应笑天成返薜萝(《鼓吹》谭用之),年年惆怅是春过(《鼓吹》罗邺)。

    时攀芳村愁花尽(《鼓吹》温飞卿),寒恋重衾党梦多(唐温飞卿)。

    桂岭瘴来云似墨(《鼓吹》柳宗元),蜀江风澹水如罗(《唐音》温飞卿)。

    人生富贵须回首(唐薛能),世事无几奈尔何(《鼓吹》司空图)! 家在寒塘独掩扉(《唐管》刘文房),高情雅澹世间稀(《鼓吹》刘梦得)。

    不将脂粉涂颜色(唐杜甫),惟恨缁尘染素衣(《诗统》陈简斋)。

    归目并随回雁尽(《鼓吹》柳宗元),离魂潜逐杜鹃飞(《鼓吹)韦庄)。

    东风吹泪对花落(《鼓吹》赵嘏),惆怅朱颜不复归(《鼓吹》宋邕)。

     有时颠倒著衣裳(唐杜甫),万转千回懒下床(唐崔莺莺)。

    艳骨已成兰麝土(《鼓吹》皮日休),篷门未识绮罗香(《鼓吹》秦韬玉)。

    汉朝冠盖皆陵墓(《三体》唐彦谦),魏国山河半夕阳(《鼓吹》李益)。

    满眼波涛终古事(《鼓吹》薛逢),离人到此倍堪伤(《鼓吹》罗邺)。

     一寸相思一寸灰(《鼓吹》李商隐),且将团扇暂徘徊(《唐音》王少伯)。

    月明古寺客初到(《鼓吹》项斯),风静寒塘花正开(《鼓吹》刘沧)。

    绿水青山虽似旧(《鼓吹》耿[氵韦]),红颜白发递相催(《鼓吹》薛逢)。

    无情不似多情苦(《草堂》晏殊词),肯信愁肠日九回(《鼓吹》崔鲁)。

     形容变尽语音存(《诗统》苏东坡),地迥难招自古魂(《鼓吹》韩[亻屋])。

    闲结柳条思远道(《诗统》范镇),欲书花叶寄朝云(《鼓吹》李商隐)。

    窗残夜月人何在(《鼓吹》胡曾)?树蘸芜香鹤共闻(《鼓吹》陆龟蒙)。

    今日独经歌舞地(《三体》赵嘏),娟娟霜月冷侵门(《草堂》康伯可词)。

     风火年年报虏尘(《三体》李嘉[礻右]),每回回首即长颦(《鼓吹》李群玉)。

    明眸皓齿今何在(唐杜甫)?异服殊音不可亲(《鼓吹》柳子厚)。

    几树好花闲白昼(《鼓吹》吴融),数析残柳未胜春(《唐音》刘禹锡)。

    狂风落尽深红色(唐杜牧之),水绕山长愁杀人(《三体》李远)。

     弦管遥听一半悲(《鼓吹》司空曙),罗衾滴尽泪胭脂(《草堂》康伯可词)。

    鸟啼花落人何在(《鼓吹》崔珏)?节去蜂愁蝶未知(《三体)郑谷)。

     鹏上承尘才一日(《三体》许浑),雪残乌鹊亦多时(《唐杜甫》)。

    绿云斜插金钗坠(《草堂》晏珠词),独立苍茫自咏诗(唐杜甫)。

     烟郊西望夕阳曛(《鼓吹》陈尚美),世路干戈惜暂分(《鼓吹》李商隐)。

    内屋金屏生色画(《唐音》李贺),粉霞红绶藕丝裙(《唐音》李贺》)。

    蒹葭淅沥含秋雨(《鼓吹》柳宗元),铜雀荒凉锁暮云(《鼓吹》温飞卿)。

    旧业已随征战尽(《唐音》),独留青冢向黄昏(唐杜甫)。

     愁心一倍长离忧(《三体》李端),到处明知是暗投(《鼓吹》郑谷人)。

    雨尽香魂吊书客(《唐李贺》),夜深灯火上攀楼(《诗统》刘子)。

    山中老宿依然在(《诗统》东坡),槛外长江空自流(《唐音》王勃)。

    明月易低人亦散(《诗统》东坡),寒鸦飞尽水悠悠(《三体》严维)。

     叶满苔阶杵满城(《鼓吹》卢弼),登高望远自伤情(洪迈《唐千家诗》武元衡作)。

    琼枝璧月春如昨(《草堂》张仲宗词),冰簟银床梦不成(唐温飞卿)。

    往事悠悠增法叹(《鼓吹》薛能),清愁苒苒扫徐酲(宋苏子由)。

    岂知一夕秦楼客(《唐音》李义山),肠断绿荷风雨声(《唐音》吴商浩)。

     芙蓉肌肉绿云鬟(《唐音》元稹),泣雨伤春翠黛残(《唐凌晨》王贞白)。

    歌管楼台人寂寂(宋王介甫),山川龙战血漫漫(《鼓吹》胡曾)。

    千年别恨调琴懒(《鼓吹》谭用之),几载幽情欲话难(《鼓吹》薛逢)。

    回首旧游真是梦(《诗统》东坡),寒潮惟带夕阳还(唐皇甫茂政)。

     一见清明一改容(《鼓吹》郑),每惊时节恨飘篷(《三体》来鹏)。

    风尘荏苒音书绝(唐杜甫),人物萧条市井空(《鼓吹》张泌)。

    荒埭暗鸡催晓月(《诗统》王介甫),野花黄蝶领春风(《唐音》王仲初)。

    玉环飞燕皆尘土(《草堂》辛稼轩词),只有襄王忆梦中(《唐音》李义山)。

     处处斜阳草似苔(《鼓吹》韩[亻屋]),野塘晴暖独徘徊(《鼓吹》韩[亻屋])。

    侍臣最有相如渴(唐李义山),欲赋惭非宋玉才(唐温飞卿)。

    丝管变成山鸟弄(《三体》李远),长廊空信野花埋(《鼓吹》皮日休)。

    情知到处身如寄(《诗统》高士谈),莫遣黄金谩作堆(《鼓吹》张祜)。

     落落疏星满太清(《唐音》储光羲),寒江近户漫流声(《唐音》戎昱)。

    长疑好事皆虚事(《鼓吹》薛能),道是无情还有情(《唐音》刘禹锡)。

    且尽[酉录][酉录]消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