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以德教化人 舜师事许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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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头一望,却是一个伟丈夫,生得豹头、环眼、虬须、燕颔,气概不凡。

    后面又跟着四个人,个个张弓挟矢,有的擎着鹰,有的牵着犬,桓桓赳赳,都显出武勇气象。

    舜便哽咽着问道:“公等何人,有何见教?”那人道:“某姓伊,名益,亦叫柏翳,字曰隤□,高阳氏之第二子也。

    适因行猎,经过此地,闻足下哭声悲惨,不由得不前来动问,未知足下有何不平之事?倘可助力,务请直言,定当效劳。

    ”舜拱手道:“原来是帝室贵胄,失敬,失敬。

     某适因家事,有感于衷,故而恸哭,说起来非常惭愧,其他实无不平之事,深感义侠,敬谢,敬谢。

    ” 隤□见舜仪表绝俗,吐词不凡,亦动容转问道:“足下高姓大名?”舜道:“某姓虞,名舜,字仲华。

    ”隤□听了,矍然道:“原来就是仲华先生,久仰,久仰。

    ”说着,弃去了手中的弓箭,重复深深作揖致敬,道声“幸遇”,转身指着一块大石向舜道:“我们且坐了谈一时,何如?”舜一面还礼,一面答应。

    那时后面四个人亦过来行礼招呼。

    一个叫伯虎,一个叫仲熊,一个叫朱,一个叫罴。

    隤□介绍道:“伯虎、仲熊两位是高辛氏之子,当今圣天子的胞弟。

    ”舜道:“原来就是大家所称为‘八元’之中的两位吗?久仰,久仰。

    ”那虎、熊二人,亦谦逊几句。

    当下六个人就在石上坐下倾谈,愈谈愈投契,直到日色平西,隤□等方才别去。

     次日又跑来再谈。

    那隤□平日是专门研究动物学、植物学的,所有上下草木、鸟兽、昆虫等名物形状,出在何处,性情如何,如何驯养法,皆能洞明深悉,阅历又广,走遍名山大川,言之滔滔不绝。

    朱、虎、熊、罴四人与隤□性情相合,亦喜欢研究这种学问,跟着隤□到游历,五个人总是在一起。

    但是虎、熊之才胜于朱、罴。

    而隤□又胜过虎、熊。

    当下舜知道隤□是个大有为之人,隤□亦知道舜是个大有为之人,两相敬重。

    遂在田间订起交来,足足盘桓了多日,方才别去。

     时光荏苒,倏已冬初。

    舜乘此农隙之暇,收拾了所得的货物,束装归里,将以省亲,兼奉甘旨。

    哪知到了家中,母与弟依旧置之不理。

    其父瞽叟更口口声声不许他住在家中。

    舜无奈,恸哭而出,来到秦老家中。

    哪知秦老去世三月,已安葬了。

    不虚在苫块之中匍匐而出,对舜稽颡大恸。

    舜追念秦老一向提拔保护之恩,亦怆伤欲绝,忙到灵座前痛哭一常然后向不虚吊唁,问秦老病殁情形及时日,不虚一一回答。

    不虚又问舜出外情形,舜亦一一说了。

     不虚道:“四个月前,洛陶来访你消息,我当时和他说,总在泰山之南,不想说错了,你恰在泰山之北。

    后来因为先父病重,没有心情招待他,他亦匆匆而去,想来没有遇到你。

    ” 舜应道:“是。

    ”于是又谈谈各种别后事,这日就住不虚家中。

     因见不虚新丧守制,不好多搅扰他,次日即动身告辞。

    不虚问他行踪,舜道:“现在正是农隙,既不能在家事亲,岂敢回到历山去偷安?我现在想往西方一行。

    我终岁劳动所得,本想献上二亲,无奈二亲总不许我开口,并不许我站立,无可上献,只好另易些货物,暂时作为负贩生涯,以逐十一之利,且待来春,再往历山躬耕,你以为如何?”不虚点头赞成。

    当下舜别了不虚,即向西方而去。

     哪知舜才去了一日,洛陶就到不虚家中,看见不虚,就高声问道:“仲华来过吗?”继而一看,不虚縗麻在身,才知道他丁忧了,慌忙向灵帐行礼,又向不虚吊唁,然后再慢慢谈到舜。

    不虚道:“刚才昨日动身,可惜你来迟一步。

    ”洛陶道:“他家中仍旧不能住吗?”不虚道:“是呀,所以他就走了。

    ”洛陶叹口气道:“我从你这里去后,就到泰山之南去找,哪知无论如何总找不着。

    后来沿泰山西麓一问,就有人知道,说他在历山之下。

    我寻到历山之下,凑巧他刚动身归来。

    我急急赶到这里,又失之交臂,可谓不巧之极了。

    ” 说罢又叹气。

    不虚道:“他此刻是西行去负贩,萍踪无定,不必去寻他了。

    明年春天,他说仍旧在历山,那时再访他吧。

    ”洛陶点头道:“不错,不错,他一定再到历山。

    他和历山人感情很好呢。

    ”不虚便问怎样的好,洛陶道:“那日我到历山一问,他们听见了,仿佛和问起他父母一般,对我就非常恳切,又非常亲敬,竟叫仲华是圣人,都说没有圣人指教,他们还离不掉野蛮人的习俗呢。

    现在远近的人闻风而搬到历山去住的,竟有争先恐后的情形。

    你想这种感情,岂不好吗?”不虚道:“仲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够使他们感化悦服到如此?”洛陶道:“我当时亦问他们,据他们说,亦说不出一个原故来。

     不过见了他的仪表,看了他的行为,听了他言论,不由得不油然敬慕起来。

    ”不虚道:“这才叫作‘圣人所过者化’呢。

    ” 洛陶道:“我当时又问,仲华所教的是什么话,他们道:‘圣人只教我们以义,不教我们以利;圣人只教我们以让,不教我们以争。

    ’”不虚叹道:“是呀,是呀,仲华这种教法才是不错。

    有些人动辄教人以利益为前提,以合伙相争为能事,弄到后来,大家只知有利,不知有义,大家争夺起来了。

    工肆的伙伴与工头争、商店的伙伴与店主争,学校中之生徒与师长争,甚至于家庭中的子弟与父兄争。

    那忘恩负义、反噬无良的人,尤其多不胜数,岂不是大乱之原吗!仲华这种教法,真是不错,怪不得众人要崇拜了。

    ” 不提秦、洛二人谈论舜的好处,且说舜别了不虚之后,径向西北行,到了顿丘地方,做了一回生意。

    又往狄山瞻仰了帝喾的陵寝。

    心想:“帝喾旧都在高山附近,听说那边贤人隐士甚多,我且往那边走走吧。

    ”当下就向西行,随地添购货物,随地脱卸。

    好在舜的贸易但求十一之利,并不居奇,所以人人乐购,脱卸甚易。

     一日,到了嵩山南面一个负夏地方,觉得人烟稠密,民情朴茂,舜甚为称叹。

    贸易之暇,到处游览。

     一日,到了箕山之下,只见一个老者迎面而来,一不小心被石子绊足,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舜看了,心中大不忍,忙过去扶了他起来,到一块石上坐下,又替他敲背捶腿。

    好一会,那老者才回过气来,说道:“感谢你得很。

    ”舜看他年纪甚高,骨瘦如柴,满脸病容,就问他家在何处,又问他姓名。

    那老者道:“我已几十年不说姓名了,你问它作甚?”舜听了,觉得诧异,叫问不已。

    那老者道:“汝叫什么名字?”舜告诉了。

     那老者笑道:“原来是你,我亦久闻你的名字。

    罢,罢,我就告诉你,但是你不要告诉人。

    ”舜连声答应。

    老者道:“我姓许,名由,字武仲。

    ” 舜不等他说完,就拜了下去,许由止之不祝舜起身再道:“先生家在何处?我送先生归去吧。

    病体远出,终不相宜。

    ” 许由笑道:“生,吾寄也;没,吾宁也。

    就使死于道路,有什么打紧呢!现在你既然愿送我归去,也好,我家就在箕山的那一面,不过烦劳你了。

    ”舜道:“小子得伺候长者,正是求之不得之事,敢说烦劳吗!”当下舜扶了许由过山,走一段,歇一段,直到许由家中。

    许由深表感谢,于是与舜谈了一会。

    舜请拜许由为师,许由亦不推辞,就收舜为弟子。

    次日,舜送了许多日用之物给许由,以当束修之赀。

    自此以后,贸易之余,舜常常去请教。

     一日,舜正在做交易之时,忽来一人,生得乱头粗服,仪容不整,肩上挑着行李,像个游历经过的样子,口操北音,相貌清臞,满脸风尘之色,然颇不俗。

    舜便将所有货色取出来,请他拣眩那人道:“随便什么,只要可以应用就是,何必拣选!难道好的一定应该我用,别人只应该用坏的吗?”舜听了这话,猛然触动,禁不住问道:“先生贵姓大名?”那人道:“我自来没有姓名。

    ”舜道:“那么先生就是大家所称为北人无择的,岂不是吗?”那人笑了一笑,亦向舜仔细观看,陡说道:“足下是否仲华先生?”舜不禁诧异,便问道:“先生何以知之?”北人无择道:“现在青、徐、兖、济一带,哪个不知道足下两目重瞳,手握‘褒’字的异表呢!我刚才没有细看就是了。

    ” 舜听了,慌忙让坐。

    北人无择道:“仲华先生,何以知道鄙人的浑名?”舜便将石户之农的话说了一遍,又请问北人无择:“何以知道我?”北人无择道:“前数年遇见贵友东不訾,后来又遇到贵友方回、灵甫,都是如此说。

    当时某已很景仰,后来见到石户农,因而与他谈及,不想他早已见过了,某反落后。

    ”当下舜谦谢了一会,就与北人无择细细倾谈,非常融洽,彼此互相敬重,遂结为朋友。

    舜留他同住了多日,看看渐届春初,北人无择自到各处去闲游,约定他日在历山再相会。

    舜亦想归到历山,预备春耕,先来辞别许由。

     哪知许由已在弥留之际,家人在旁环视。

    许由看见舜来,又笑笑说道:“我要观化一巡,再会,再会。

    ”说罢,过了一时,即暝目而逝。

    舜不禁大哭一常停留两日,助他家人经纪丧事,又拿出这次贸易所得的利息,为许由营葬,葬在箕山之巅,所以萁山又叫作许由山。

    葬好之后,舜自归历山而去。

     后来帝尧知道了,因就许由的墓加以封号,叫作箕山公神,以配食五岳,世世奉祀,几千年不绝。

    那时巢父亦早死去了,到现在却有两个坟:一个在箕山,与许由之墓相近,后人因此将巢父和许由并称,叫作巢许;一个在山东聊城县东南十五里,究竟哪一个是真,却不可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