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贾春云为仙为鬼 锹惊鸿乍阴乍阳

关灯
    ,宁不愧的?”翰林如梦初醒,起身拜谢道:“岳丈如是原眷,周京这般欺冒,极为大骇呢。

    ” 十三道:“弟非欺冒,自在欺冒之发踪指示者也。

    兄勿怨我。

    ” 翰林道:“十三兄如不立帜,谁复作诵?”十三道:“圣人有言,出乎你者反乎你。

    兄自思之。

    兄欺何人乎?以男而尚为假女,以人而独不为假仙假鬼乎么?”翰林刚才大觉,道:“我尚在梦中了。

    ”司徒夫妻复大噱。

     翰林方才大喜,顾谓春云道:“将事其人,先欺其人,可是妇人之道么?”春云敛祚道:“但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也。

     “翰林道:“自古强将无弱卒,其将不亦可知乎?昔神女朝为云,暮为雨,襄王见云见雨,惟以神女知之。

    今春娘昨为仙,今为鬼,但当遇仙遇鬼,惟以春娘知之。

    正是古今同一轨的。

     “满座皆大笑。

    于是摆上肴膳、果酒,尽日乃罢。

     翰林将归,春云秉烛前导,自是伏侍花园,百般乖觉,又十分谨慎。

    翰林情爱日笃,晷刻不离左右。

     有话即长,无辞即短。

    光阴荏苒,已属仲秋。

    翰林正拟上表归觐,奉孝廉夫妻还京,以成郑小姐亲迎的礼。

    一日,忽然边报骤至,矿民内应,辽兵深入,侵掠边境,失势浩大。

    星马日至,翰廷汹惧,谋欲兴兵征讨,互相推委,莫有正论。

     翰林学士杨少游出班奏道:“辽兵为患,今为久矣,不可不大兴征伐,屠至巢穴,永除后虞。

    矿民是我赤子,不过一时的不堪繁役,民生日困,边衅渐开,以至于此。

    今宜罢其繁役,一番下旨宣谕朝廷之德意,发仓赈济,自为镇安,不为边忧。

     臣愿奉圣教,布宣德化,归顺其心,辽兵自然退去。

    不有兴兵骚扰。

    伏惟圣裁。

    ” 天子准奏,龙颜大悦道:“谕以你妙然文臣,有此深猷宏略,朕甚嘉尚。

    虽然宣谕,不可独出边境,以示草率。

    ”即日升拜杨少游为御史大夫,兼宣谕使;升大将廖钢为兵马团练使,领三千兵马为后队护行,不日上程。

     翰林受命谢恩,回至花园,拜告司徒。

    司徒兴叹道:“国家有事,臣子分义,只当蹋蹶,不有其身。

    今贤婿以妙年文僚,受此重任,不避虎狼之穴,可以饮敬。

    但老怀分张,自不胜悒悒的了。

    ”崔夫人登时眼圈红了,落下泪来,道:“自迎到翰林以来,夫妻二人依靠为命。

    今为远出边疆,那里放得心来? 吉人天相,自然是建功立业,万代荣华。

    但女儿亲事差迟,无有期会,可不是不遂心愿?为娘的自不已恋恋的呢。

    ” 御史站起身,复坐,欠身道:“王灵攸暨,不当言私。

    不过是矿民役繁自乱,以致绎骚。

    今宣德意,罢其矿税,必当自安。

    矿民安,则辽兵不足忧矣,但一年半载,迟速不可预定。

     愿大人自重。

    ”春娘在夫人座下,只自两脸飞红,不敢即声。

     御史不以为顾,定以明天发程。

     次日,天子御文华殿,文武百官朝贺毕,下旨御史杨少游上殿进前,钦赐御酒三杯,谕道:“边阃事务,一依卿从便用事。

    安民讨贼,务要建功立业,式遄其归。

    ”少游领命,奏道:“圣德如天,臣虽一介书生,鼠窍小丑,不劳圣念,臣当竭力。

     “退朝,直出都门。

    满朝文武,无有不出送都门遣别,御史一一把酒相谢。

     郑十三远远到来,依依临别。

    御史道:“多劳周京兄特地相送。

    惟愿兄长陪侍岳丈、岳母,照管花园,若弟在时。

    ”十三道:“这个自然。

    ”乃与各相慰勉而别。

     于是三声炮响,征旆悠悠,车马之壮,威仪之盛,自不必论。

    大将军廖钢,自然选了将佐,练束兵马,一路上军容整肃。

     御史行了几日,到了洛阳,满城官员出城迎接。

    御史一一接过,先使人往天津桥,探问桂蟾月。

    家僮归告道:“桂娘重门深锁,寂无人影。

    访问邻舍,俱言:桂娘自今春杜门谢客,有时公子王孙来闹门外,桂娘自言出家,换着女道士之服,乘夜出门,今不知所在处。

    屡访同言,也是确信的。

    ”御史怊怅叹服,遂题一诗于壁上。

    诗云:雨过天津柳色新,风光宛似去时春。

     可怜玉郎重来地,不见当垆劝酒人。

     题罢,一宿无话。

     次日登程,行了月余,到了边境。

    矿民相聚,望见御史威仪,莫不赞叹,举杯向化之心。

    御史见了府尹,宣布圣化,尽罢矿役,出榜揭晓,发仓赈济。

    其揭示云:钦差御史大夫、兼宣谕使、原任翰林学士杨为出榜揭晓事:盖万物自生自新,而天地之涵养不息。

    虽或自陷自覆,而天地之栽培犹然。

    凡我黎民,多因矿税繁兴,征调四出,民生日困,边衅渐开。

    朝廷用是悯怜,一民不得其所,尚且圣世之不忍,况几万生灵,总是国家之赤子,岂不欲使安土乐业。

    自今悉罢矿役。

    积欠逋税者,并令荡涤。

    饥寒贫穷者,丞为赈调。

     凡有迫于繁役而过失者,俱使赦宥。

    咸与惟新,以颂圣明之德意。

    如或执迷不悟,外寇相连,自陷重辜,大兵一临,玉石俱焚,尽为齑粉,悔无及矣。

    先申告示,想宜知悉。

     于是矿民咸聚视谕,匍匍前来,俱称死罪。

    往往有年老扶杖者,以手加额,相贺道:“不意今日复睹圣天子德仪,一朝归化。

    ”辽兵原来无兴兵犯境之心,只为矿民思乱绎骚,相聚剽掠,见矿民向化自安,辽兵亦归剿穴,更无兴闹侵边之举。

     御史与团练使,同为屯兵营扎,留了一月,慰抚矿民,安土归农。

    上表奏明,朝廷遂设屯兵备御,将为撤兵复路。

    满城文武俱来参候饯别,御史各各慰安,一路回程。

    廖将军严束队旅,所过秋毫不犯,百姓无不壶浆迎送。

    旌旗耀日,刀枪如霜,自不必说。

     一日,行至延安府。

    御史驱驰原隰,早定馆舍,暂为倚忱。

     忽有一个书生,便衣进前。

    御史惊起看时,眉分春山,眼如秋水,潘岳之风采,年可十五六。

    御史问道:“兄长曾无夙契,今赐贲顾,有何所教?愿闻高姓大名。

    ” 那书生再拜躬身道:“学生姓狄,名伯鸾。

    北方之人,生于遐陬,学术空疏,书剑无成。

    愿得一侍大人君子,以托终身之事,自效鸡鸣狗吠之诚。

    今闻大人德量海涵,不远千里,敢蹑车尘,不嫌自荐,唐突进见。

    今蒙圣德,不以遐陋而疏弃,款赐包容,自幸已有托身之所也。

    ” 御史一见其颜,已先情投意合,答礼道:“在下尘臼中人,尚不遇良朋硕友,谈情话心。

    今荷狄兄远访于道次,一对清范,自不觉清如潭水,味似醇醪,令人未饮,已先心醉。

    ”狄生不胜感谢,谦让一回。

    自此同在一处,行则并镳,止则同榻,须臾不舍。

     狄生心透识远,语言爽利,志气不俗。

    御史日兴契合,狄生虽无倚马之才,唱和词章,御史随景题咏,必兴诵喻,狄生随句达意,无不中节。

    御史尤为奇道,道:“狄兄虽无七步成诗,藻识明澈。

    昔白乐天,喜有解诗媪。

    今我得狄兄,解诗友呢。

    ”狄生亦笑。

     一日,行至宜阳,洛阳将近。

    狄生告道:“自此无远,有亲戚婶姑,暂且分路,找寻访见也。

    趋明天追会洛阳馆舍了。

     “御史虽甚怅然,不能挽止,便道:“狄兄无违约期。

    ”狄生应答,坐下自己牲口,独先扬鞭而去。

     且说御史分送狄伯鸾,自如失侣之雁,独行无聊。

    及至洛阳,府尹、文武官员迎来候谒,俱道矿氏招安,辽衅自息,赞叹御史洪福,设宴接风。

    御史一一接应,各自散去。

     不觉西日已暮,独依靠背,自言自语道:“桂娘消息,今又杳然。

    复见之期,将在何日?”不胜悒悒不乐。

    走堂的进来,掌灯起来。

    御史遂拿笔砚,将欲复题虚伫之诗,忽然一个道士,皂袍草履,登堂进前,请了道路之安。

    御史纵目视之,非别人,即是桂娘子。

     御史惊喜欲狂,握手促膝道:“桂娘自何而来?”蟾月道:“自从当日,大爷分手之后,杜门谢病,不与外人相接。

    楼上诸公子,日至门外,吆喝惹闹。

    最中张公子仗他吏部之势,言辞悖丑,多率狠仆,将欲劫逼。

    妾身无奈,乘夜变服逃避,寄身于尼院、道观之间。

    首者,得闻大爷奉旨过此,题了‘不见垆头劝酒人’之句,于心感激。

    多般伺探,闻知大爷别后事情,有兴妾教谕者,请道其概罢。

    ” 御史道:“有难仓卒尽道,一自奉命远出,三月道上,一无可意。

    曾到延安府,遇一知己之友,行则同镳,食则同桌,夜与一榻,颇慰寂寞了。

    ”蟾月道:“大爷许心之友,可知超世的仙类。

    果是姓甚名谁,今在哪里?” 御史道:“行至宜阳,云是亲戚找访,约以洛阳更会。

    定知今夜不至,必然明天到来。

    姓狄,名伯鸾,年与我同庚。

    潘岳之风采,杜牧之气象。

    与之同榻,自不免薰莸之同器呢。

    桂娘如一见过,可知此言之不谬奖呢。

    ”蟾月道:“大爷吹嘘之奖,得不太过么?” 御史道:“说人容貌,到不如模画丹青。

    丹青尚云七分,况以言辞传道,多不及丹青者乎。

    其超越之风韵,尚不能道一一了。

    ”桂娘只为微笑,乃说别后事情,道途闲话,便不知更鼓三打了。

     御史复把桂娘之手,欣然一笑道:“佳人重逢,一刻千金,岂非今宵实是题语乎?”蟾月道:“大爷垂眷贱妾,如此恋恋,妾虽碎骨靡身,岂敢忘之。

    但嫌疑之际,与昔无异。

    愿伏大爷俯察妾身之至情。

    ” 御史道:“桂娘之心,坚如金石,我所知的。

    宁有区区之嫌疑呢?”蟾月道:“非谓大爷之不信。

    女子事君子之道,固如是了。

    而今大爷,旅馆残灯,不免寂寞。

    妾当以绝艳之娥,为大爷一夜之侍矣。

    ” 御史笑道:“观于海者难为水。

    洛阳粉黛,我已三见。

    ” 蟾月道:“大爷无为小觑,试看他出世之标,不比妾身的庸陋。

    ” 乃出外一杯茶时,同一美女花隐柳遮的进来,坐于烛影之下。

     御史举眼一看,端的是梳云掠月,肤洁端明,与桂娘可以上下。

    御史大为惊异,定睛熟视,略有些面善,那里见过的,一时想不起来,便开言问道:“娘子姓甚,年几?”美人敛膝对道:“妾身早失父母,姓与年纪都不记了。

    ” 御史听其声音,尤为诧异,复问道:“我今三过洛阳,娘子实与面善。

    娘子亦曾记那里看我的了么?”美人笑道:“倘或于路上瞻望呢?” 御史闻“路上瞻望”,复近前熟视,也非别人,直与狄生二而一也。

    又问道:“娘子得与狄伯鸾为甚么亲戚么?”美人笑而不言。

     未知哪美人是谁?又是哪里面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