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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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雨原结伴而行,两个人谈笑风生,有很多思想和观点都非常契合。

    荆雨原感叹说:“如果早几年遇上你就是人生最美满的事情了。

    ”声音里透出一股怏怏的寂寞。

    宁珠却安慰他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我知道你已经娶过妻,对于名分我并不放在心上,这次见到桃金刚,如果我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已经不再放在他身上,也许我们将来可以有往来。

    ” 荆雨原数次听到她提及桃金刚这个名字,实在难以掩饰内心的疑窦,说:“桃金刚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竟然让你痴心到了即使分离也念念不忘的地步呢?” 宁珠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一卷画轴,摊开说:“这就是他。

    ” 画中是一个形貌威猛的少年,眉目粗豪勇悍,画像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从纸上一跃而出,将人活活撕裂。

    荆雨原吐吐舌头说:“这么一个粗人,恐怕不见得和你相配。

    ”言下之意对自己的儒雅风姿非常自赞。

    宁珠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他。

     马车还没有到家,已经有仆人快马前来报信说:“恭喜相公,夫人已经临盆了。

    ” 回到家中,果然见到全家上上下下一片喜庆,原来荆雨原的妻子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婴。

    荆雨原为她取名叫“绛绡”。

     绛绡到了六岁,清秀婉丽的容貌让人一看见就非常喜欢。

    只是性子非常倔强暴躁,从小就喜欢哭闹,怎么哄都没有用。

    别人都只得安慰说:“也许长大成年,多读些书,明白了事理就好了。

    ” 绛绡虽然顽劣不驯,却非常依恋宁珠,每当大发脾气,或不吃饭,或摔碗碟,只要宁珠抱着她,稍微轻声说几句话,她就会安静下来,恢复一个小女孩子应有的神情。

    荆夫人也很喜欢宁珠,建议丈夫把她纳为妾室。

    荆雨原认为这样委屈了宁珠,派人去探听,果然遭到了拒绝。

     荆雨原的妻子身子很不好,自从生下绛绡以后,更是长年处于病痛折磨之中,要依靠很多药草维持生命。

    她对宁珠也很偏爱放心,曾经私下里问宁珠说:“将来我一旦离开了人世,你能够接受相公续弦这回事吗?”宁珠笑着说:“不可以。

    ”于是找到荆雨原,提议说:“在俗世人的眼里,恐怕不能允许我们这样没有名分的继续往来。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结拜成兄妹。

    ”荆雨原叹息着说:“你知道我所渴求的不仅仅是这个。

    ”宁珠只是笑着不说话。

    于是两人就烧香,洒酒,拜敬了天地祖,成了兄妹。

    宁珠也名正言顺地搬入了荆家,开始替荆雨原的妻子掌管家中财务用度,安排仆役劳作,把一切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过了三年,忽然有客人从南方来访,荆雨原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过去在野寺里曾经抚琴的一个妙丽女子,名字叫做丽娘。

    询问起当年那些曾一夜欢聚的少女们,丽娘唏嘘地说:“都零落得如同尘土一般了!” 荆雨原细看她的容貌,竟然还和当年初见时一样鲜妍明媚。

    就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依稀和当年没有两样,显得十分娇憨天真。

     宁珠看到旧时同伴也很高兴,于是在后院的花亭里设了席宴招待,到了半夜,月上中天,丽娘微醺地伏在石桌上睡着了。

    荆雨原担心更深露重,准备吩咐仆妇把她送到客房里去,宁珠阻止他说:“不可以。

    ”过了一会儿,丽娘的身体竟然渐渐萎谢,变成了一段牡丹枯枝。

    荆雨原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宁珠却淡淡地告诉他说:“这样的死亡是早就已经注定了。

    兄长不知道我们并不是人类吗?”荆雨原这才知道丽娘的来访只是为了和宁珠见上最后一面而已。

     他很好奇,纠缠不休地询问,宁珠告诉他说:“你所曾见过的野寺聚会的一众女子,其实就是一些花妖木精,因为佛道有一个龙华盛会,每隔很多年才举办一次,在那里出现踪影的,都是神通广大的人物,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法力,思想也很深阔高远,互相之间谈经论道,道法与佛理都不同寻常,我们这些草木感染了这种天地之间的道理才得以修炼成人形,但草木的生命容易凋谢,所以也不长久,更没有办法用真实的肉体来达到与你鱼水交欢的程度。

    现在你既然知道了我的来历,也是很好的事情,以后分别的时候就不至于过于悲伤了。

    ” 荆雨原流下泪来,紧紧握住宁珠的手不松开,说:“要怎么样才可以与你厮守呢?我真希望能够也变成一棵树,或许与你同种同族,你就不会这样拒绝我了!” 绛绡到了十岁,喜欢舞刀弄枪,没有半点书香人家的闺秀风范。

    母亲过世后,宁珠更加宠溺她,为她延请了许多当地有名的武师教授武术,绛绡在这方面的天资非常高,往往花费很短的时间就能领悟掌握别人长年不能达到的境界。

    别人开玩笑地问她原因,她很正经地回答说:“是为了将来可以保护宁珠。

    ” 她的武艺日渐纯熟,到了十六岁,居然在江湖上已经颇负盛名,自创了一种叫做“乱迷眼”的枪法,以桃木为杆,精铁为刃,枪法展开,红缨乱闪,如同桃花盛开,纷繁艳丽,本应该走的是精柔路数,她却因为性情刚猛狂烈,枪法便在阴柔中夹着刚强,与人对敌时往往难留余地,出手便伤人。

    常年戴着一张面具,头发和胡须都好像挺立的戟,看上去就像怒目金刚一样,非常狞恶可怕。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背后把她叫做“金刚客”。

     荆雨原因为读书人不涉江湖事,又并没有过于为绛绡操心,所以根本无从理会这些事情,只是潜心修道,时常到深山大川去求访传说中的高僧,祈望能够解开一些心中的疑惑。

    渐渐在这样的过程中,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像少年时候那样意气风发地与人高谈阔论,长街买醉,就连和宁珠也减少了很多交谈。

    整天在家里打坐冥想,过着苦行僧似的日子。

    家里人都认为他读了太多的书籍,人变得迂腐自束了。

     忽然有一天,荆雨原从家中消失了踪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别人都认为这是很奇异的事情,只有宁珠仿佛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表情坦然而宁静。

    她将荆家诸多田产房宅财物等一一安置妥当,别人也就知道她有了去意,果然没过多久,宁珠也离开了荆府,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人传说宁珠是为了寻找荆雨原的下落,也有人在京城曾见过一架华美马车里晃过的俏脸,仿佛是宁珠的模样,诸如此类的讹言不胜枚举。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荆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也是修道中人,当年曾与荆雨原有过一面之交的雪道人,某次在勾栏里喝醉了酒,无意中说起曾在江浙一带的山中遇见过荆雨原,须发呈现霜白色,苍老得很厉害,四处求问关于龙华会的消息。

    雪道人在道术的成就上非常不凡,曾被江湖上认为是与方丈仙山的继承人卓无尘并秀的人物,只是到了修道中期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胸怀中的灵性渐渐磨灭,到死也终于没有获得大成就,让人很是惋惜。

     他指点荆雨原到杭州郊外的某座尼庵中寻找一位叫做流霞的尼姑,也许可以获得些微的帮助。

    荆雨原感激地急忙告辞而去。

     过了几年,佛道之间恢弘盛大的龙华会恰好在普陀山举行,雪道人在来往如云的友朋之中果然见到了荆雨原,正在向“落英水府”的主人织叶先生请教关于草木永生之道,织叶先生很奇怪地说:“像你这样具有肉身的生命,和草木成精幻人有根本的不同,学习这样的术法又有什么意义呢?”荆雨原并没有解释,只是苦苦地哀求,终于没有获许学习织叶先生独特的以水养生之术。

    最后只好怏怏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