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关灯
    经济中心经济增长得过快了,快到连人的血脉里都只剩下经济了,一点传承的东西都没剩下。

    上海的癫狂正是从她失去她的典雅开始的,那个曾经被许多人视为东方夜巴黎的大上海已经不复存在,反而变成了一个营营碌碌,精于计算的小魔都。

     沈文澜跟着一群真中产吃了一餐伪小资的西餐,加之攀岩时的劳累,整个人都蔫掉了。

    李念琛开车载她回去的时候,沈文澜累得话都不说了,而导航仪居然把他们带到了一片老城区附近,那些危楼般的建筑里还有不少居民在生活着。

    厨房和水槽都在室外,民生大事家长里短都在狭小压迫的空间里温馨地流动着,这些让沈文澜想念起了自己弄堂里的童年。

     犹记得那时的路面还不平坦,小小的孩子跨坐在自行车座后面,最恨的就是每次要被颠得屁股发麻的这一小段路,坐在前面骑车的男人天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叮嘱,让女儿千万不要把脚放进车轴里。

    是谁家的傻孩子非要把脚伸进去试试,骤然停止的车子还在原地,可骑车的和坐车的却因为惯性被甩了出去,被父亲护在怀里而毫发无损的孩子坐在地上痴痴地笑,仿佛是在庆祝这场劫后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还是个位不幸福啊!!! ☆、青团(上) 时光飞逝,过了抢购打折内衣的三八国际妇女节之后,就到了“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节了。

     这两天沈文澜的电话也忙得很,香烛纸钱、糕点祭品、鲜花水果都差不多买齐了,她在清明假期前一天的下班时间又接到了老妈的一个电话,“我忘记买青团了,你看是今天买还是明天在去的路上买?还有啊,你看你是不是把小李带过来?” 其实每年清明扫墓对于沈文澜都是一件挺糟心的事,舅舅姨妈两家人扎堆不停打听她是不是有了对象,尤其连表弟也结了婚,剩斗士的表姐也嫁了人,她就更成了众矢之的,“我这边有个男孩子蛮好的”之类的相亲暗示更是不知凡几。

     父系这边的亲戚也没让沈文澜闲着,前年沈文溯刚当了爹,去年沈文渊也结婚了,沈文澜作为沈家门里唯一的闺女,更加像是销不出去的仓底货一样受到诸多垂询,“不要总是忙着工作,什么时候才打算结婚”之类的催促总是不绝于耳。

     今年说好了扫墓之后的聚餐是由长辈里最关心沈文澜婚事的大伯父做东,眼看又要被一群人问东问西,让沈文澜还没见到菜式就没了胃口,“寒食节哪里能吃热的,干脆你多买点糕点面包是什么,到时候一人发一个,吃完就各回各家,不是很好吗?” 发牢骚归发牢骚,但正经事还是要做的,沈文澜主动认领了买青团的工作,让方萍别再出门了。

    这边厢才跟老妈说定,钱笑就给沈文澜找了个难题出来,“要去扫墓啊?其实你现在算是李门沈氏了,如果是万恶的旧社会,你上坟都该上人家老李家的坟啊!” 沈文澜排队买青团的时候想着钱笑的话,心里也在打鼓,犹豫着该不该跟李念琛提扫墓吃饭的事。

    至于要买的那用艾蒿染了青色的豆沙馅糯米团子,沈文澜向来是不喜欢吃的,次次吃下去都有一种堵在胸口的感觉,让人难受得紧。

     沈文澜回到家里问起了李念琛关于清明假期的安排,他茫然地表示往年不是遥祭就是对着祖宗牌位跪拜叩头,自己都不清楚自家祖坟在哪里,让他上哪里去拜祭?沈文澜一锤定音,让李念琛明天跟着自己走,但她怎么料得到,自己一经完成了人生大事,两边的长辈居然都提议可以把这两年新婚配和新出世的家庭新成员的名字刻在长辈的墓碑上,所以细细问过了李念琛的全名各是哪几个字。

     沈文澜大觉不妙,刻上这个名字和在民政局敲个章的意义可大不相同,她总觉得只有刻在了先人的碑上即是写进了家族的族谱里,这样才算是真正有了名分,所说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大抵就是这个概念。

    沈文澜总不好用“反正我们早晚要离”的理由拒绝,正着急上火的时候,还是李念琛帮得上手,一句“还是等我家长辈跟诸位见了面以后,彼此有个交代再正式决定吧”如此这般软中带硬地给回了过去。

     给父亲上香的沈文澜看似平和,但留意到沈父生卒年的李念琛仍是发现了她有些不同寻常。

    中国人称少年丧父为“孤”,像是沈文澜这样彪悍的烈性孤女又好像是可以写进书里去的,李念琛发觉她的软弱似乎稍纵即逝,只在看到碑上的遗像的瞬间泄露在双眼里。

     众人看李念琛在墓前的表现,纷纷赞扬他虽是在美国长大的,可到底是中国人的血脉,礼数颇为周到。

    但他一吃起青团来,那傻样子反倒叫他的总体印象分大打折扣了。

    他对糯米粉做的东西总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大概是在美国那边吃得少的关系,因此吃起来格外香,跟那些金发碧眼的老外一样,用夸张的表情地表达了对口感的惊艳,然后不顾软软糯糯的团子会在他嘴唇上留下怎样痕迹,执着地连续与之接触。

    拿了纸巾帮他擦嘴的沈文澜不知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痴,只觉得偶尔犯傻的李念琛更令人亲近,心中也满是喜悦。

     聚餐做东的虽是大伯父,而选餐馆的大伯母则是扬州人士,宴请外籍华人李念琛自然是用上过国宴的淮扬菜了。

    文思豆腐羹、蟹粉狮子头、三套鸭、雕冬瓜盅这样的功夫菜一道道端上来,立即震住了李念琛这样从未踏足过神州大地的美籍大傻。

    他对这样的艺术品心存敬畏,全程都是由别人客客气气地夹给他,他才吃的。

    沈文澜是第一次见这样傻愣愣得近乎可爱的李念琛,三十多岁人看上去呆呆笨笨的,她夹了番茄鱼片给他,“好好吃饭,吃完饭饭姐姐带你回家。

    ” 在场的除了方萍知道各种真相以外,无一不觉得这对小夫妻感情好,两个伯父说是恭喜方萍得此佳婿,大中午的硬是要跟她喝一杯。

    沈文澜的两个堂嫂也不敢相信以她的材料能嫁个这样出众的丈夫,事无巨细地问了他们的恋爱过程,好在结婚前两个人老早套好了戏,虽没料到会在这里用上,但却是意料之外的对答如流。

     “家宴”上李念琛再次申明了要到秋天才办酒的打算,并逐一向长辈敬酒,算是为自己的失礼赔罪,让一桌子长辈异口同声地表扬起了这位“懂规矩”的女婿。

    可对沈文澜来说,结婚就势必要应酬一些你平日里都快要忘记了的亲眷,这就是“规矩”,跟“进庙拜神,进屋叫人”是一样约定俗成的教条式道理,往往强硬地不管你是否喜欢,都是要照做的。

    嫁给李念琛以来,沈文澜的一大乐事就是不用管这些规矩,现在看看,也不过是押后执行而已。

     过完了这个节,李念琛就要回美国向总公司那边报告亚太区的季度运营情况了,这是他婚后第一次离开上海,离开沈文澜。

    虽说是“小别胜新婚”,但是像李念琛沈文澜这种刚刚才有些火花的夫妻,这场分离更像是一次考验。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应该是一种凄美的浪漫,钱笑让沈文澜给李念琛寄家书,硬说这是复古,是“云中谁寄锦书来”,有些被说动的沈文澜提起笔,却发觉无论妙笔生了多少朵花,终归还是写不出“见字如晤”的感觉,讥笑自己舍近求远,放着视频电话不用,居然冒着信件丢失和邮资不够的种种危险写什么劳什子的家书。

     以前沈文澜在大学里看到有些同学远距离恋爱,总觉得他们在拿青春开玩笑,如此没有保障的事情何苦要做,现在她也在晚饭以后守着电脑度日了,也不知算不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距离撼动了几不可见的安全感,让她觉得一纸婚书在半个地球的长距离的比较下仿佛轻如鸿毛,他们的日夜都是倒着的,还拿什么谈“同步”?这才发觉以前做“王宝钏”的那些女孩们是何其的情深意重,天涯咫尺或是咫尺天涯,皆不过是一个情字,她们能那样坚守着一份心动,着实不易啊。

     李念琛私下里还是喜欢跟沈文澜说上海话,这是跟家里人说的方言,所以说着总好像靠心近一点,一字一句都带上了暖意,“我跟我爸说了我们的事,他挺看好我们的,说我妈那边他会处理,等我弟弟妹妹都放假了,就全家一起过来度假兼办婚宴。

    ”他看沈文澜的神色已经开始紧张,急忙宽慰道:“你别怕啊,我妈其实还是蛮好相处的,你到时候跟她接触过了你就会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