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中国佛学的建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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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压制心中的污垢方面,会有积极效果。

    这样的压制,好像是消灭了污垢,实际上并没有消灭。

    只有一旦顿悟,才能“万滞同尽”。

     僧维又问:学者若致力于学,能否与“无”暂同呢?如果能够,暂同也胜于完全不同,这岂不就是渐悟吗?谢灵运答:这样的暂同,只是假同。

    真同在本性上是永久的。

    把暂同当成真同,就跟把压制心中的污垢当成消灭心中的污垢,是一样的谬误。

     《辩宗论》附有道生的《答王卫军书》,这封信完全赞成谢灵运的论点。

    《辩宗论》载在道宣(596—667)编的《广弘明集》中(卷十八,载《大藏经》卷五十二)。

     道生还有一个理论,主张“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涅槃”(《法华经疏》),即每个有感觉的生物都有佛性,或宇宙的心。

    他的关于这个问题的论文也失传了,他这方面的观点还散见于几部佛经的注疏里。

    从这些注疏看来,他认为众生都有佛性,只是不认识自己有佛性。

    这就是“无明”。

    这种“无明”使之陷入生死轮回。

    因此他必须首先认识到他有佛性,佛性是他本性里面本有的,然后通过学习和修行,自己“见”自己的佛性。

    这个“见”便是顿悟,因为佛性不可分,他只能见其全体,或是毫无所见。

    这样的“见”也就意味着与佛性同一,因为佛性不是可以从外面看见的东西。

    这个意思就是道生所说的“返迷归极,归极得本”(《涅槃经集解》卷一)。

    得本的状态,就是涅槃的状态。

     但是,涅槃并不是外在于、迥异于生死轮回,佛性也不是外在于、迥异于现象世界。

    一旦顿悟,后者立刻就是前者。

    所以道生说:“夫大乘之悟,本不近舍生死,远更求之也。

    斯在生死事中,即用其实为悟矣。

    ”(语出僧肇《维摩经注》卷七)佛家用“到彼岸”的比喻,表示得涅槃的意思。

    道生说:“言到彼岸:若到彼岸,便是未到。

    未到、非未到,方是真到。

    此岸生死,彼岸涅槃。

    ”(语出僧肇《维摩经注》卷九)他还说:“若见佛者,未见佛也。

    不见有佛,乃为见佛耳。

    ”(语出僧肇《维摩经注》) 这大概也就是道生的佛无“净土”论的意思。

    这是他的又一个理论。

    佛的世界,就正在眼前的这个世界之中。

     有一篇论文题为“宝藏论”,传统的说法是僧肇所作,但很可能不是他作的。

    其中说:“譬如有人,于金器藏中,常观于金体,不睹众相。

    虽睹众相,亦是一金。

    既不为相所感,即离分别。

    常观金体,无有虚谬。

    喻彼真人,亦复如是。

    ”(《大藏经》卷四十五)意思是说:假设有个人在贮藏金器的宝库内,看见了金器,但是没有注意金器的形状。

    或者即使注意了金器的形状,他还是认出了它们都是金子。

    他没有被各种不同的形状所迷惑,所以能够摆脱它们的表面区别。

    他总是看得出它们内涵的本质是金子,而不为任何幻象所苦。

    这个比喻说明了真人是什么。

     这个说法,可能不是出于僧肇;但是作为比喻,后来佛家经常使用。

    佛性的实在性本身就是现象世界,正如金器的本身就是金子。

    现象世界之外别无实在性,正如金器之外别无金子。

    有些人,由于“无明”,只见现象世界,不见佛性的实在性。

    另有些人,由于觉悟,见到佛性,但是这个佛性仍然是现象世界。

    这两种人所见的都是同一个东西,但是觉悟的人所见的,与无明的人所见的,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这就是中国佛学常说的:“迷则为凡,悟则为圣。

    ” 道生的理论中,还有“一阐提人(即反对佛教者)皆得成佛”义。

    这本是一切有情皆有佛性的逻辑结论。

    但是这与当时所见的《涅槃经》直接冲突,由于道生提出此义,就将他赶出首都南京。

    若干年后,当大本《涅槃经》译出后,其中有一段证实了道生此义。

    慧皎(554年卒)在道生的传记中写道:“时人以生推阐提得佛,此语有据;顿悟、不受报等,时亦宪章。

    ”(《高僧传》卷七) 慧皎还告诉我们,道生曾说:“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

    ……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

    ”(《高僧传》卷七)这也就是《庄子》说的:“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

    ”(《庄子·外物》)中国哲学的传统,把用词叫做“言筌”。

    按照这个传统,最好的言说是“不落言筌”的言说。

     我们已经知道,在吉藏“二谛义”中,到了第三层次,简直无可言说。

    在第三层次,也就没有落入言筌的危险。

    可是道生说到佛性时,他几乎落入言筌,因为他把它说成了“心”,他给人一种印象:定义的限制还可以加之于它。

    在这方面,他是受了《涅槃经》的影响;《涅槃经》很强调佛性,所以他接近性宗(“宇宙的心”宗)。

     由此可见,在道生时代,已经为禅宗做了理论背景的准备,在下一章便知其详。

    可是禅宗的大师们,仍然需要在这个背景上,把本章所讲的各项理论,纳入他们的高浮雕之中。

     在以上所说的理论中,也可以发现几百年后的新儒家的萌芽。

    道生的人皆可以成佛的理论,使我们想起孟子所说的“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

    孟子也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

    知其性,则知天矣。

    ”(《孟子·尽心上》)但是孟子所说的“心”、“性”,都是心理的,不是形上学的。

    沿着道生的理论所提示的路线,给予心、性以形上学的解释,就达到了新儒家。

     “宇宙的心”的观念,是印度对中国哲学的贡献。

    佛教传入以前,中国哲学中只有“心”,没有“宇宙的心”。

    道家的“道”,虽如老子所说,是“玄之又玄”,可是还不是“宇宙的心”。

    在本章所讲的时期以后,在中国哲学中,不仅有“心”,而且有“宇宙的心”。

     “禅”或“禅那”是梵文dhyana的音译,原意是沉思、静虑。

    佛教禅宗的起源,按传统说法,谓佛法有“教外别传”,除佛教经典的教义外,还有“以心传心,不立文字”的教义,从释迦牟尼佛直接传下来,传到菩提达摩,据说已经是第二十八代。

    达摩于梁武帝时,约520年至526年,到中国,为中国禅宗的初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