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枯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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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城郊有座破土地庙,瓦缝里爬满青苔,供桌上摆着半截红烛,积灰足有三指厚。

    周墨生就蜷在供桌底下过夜,身上盖着半张霉味刺鼻的画稿——那是他十年前画的《寒江独钓》,如今边角都烂了,只剩个戴斗笠的老头,孤零零立在褪色的江面上。

     他摸黑啃了口冷馍,馍渣硌得牙龈生疼。

    这日子过得,比庙门口那只断腿的黄狗还不如。

    上个月给东家太太画寿像,人家嫌他画的寿桃少了瓣儿,赏的银钱只够买半袋米;前儿替药铺画《百草图》,掌柜的翻着画稿直皱眉:"这牡丹咋少了片叶子?该不会是咒我家药材不齐整?" 天刚蒙蒙亮,周墨生揣着半块碎银往城南走。

    他听说西市的旧书摊来了批"老物件",说不定能淘着便宜画纸。

    路过城隍庙时,墙根下蹲着个白胡子老头,面前摆着个破木匣,匣里躺着支毛笔——笔杆是枯槲木的,裂着细缝,毛锋秃得像被虫蛀过的草,最奇的是笔尾刻着个"妄"字,墨迹早褪成了淡灰。

     "小友,这笔卖你。

    "老头抠了抠耳朵,"五文钱。

    " 周墨生嗤笑:"您老这笔怕不是烧火棍变的?笔锋都秃成这样,画出的线怕不是比屋檐滴的雨还粗?" 老头把笔往他手里一塞:"你试试就晓得了。

    " 周墨生本不想买,可老头那眼神儿怪得很,像瞧着他怀里揣着什么宝贝似的。

    他摸出五文钱扔过去,揣着笔往书摊跑。

     书摊在巷口老槐树下,老板正用鸡毛掸子扫灰。

    周墨生找了块破砖垫着,蘸了蘸砚台里最后半块干墨,在废纸上画了只麻雀——那麻雀歪着脑袋,翅膀尖儿还没干,"扑棱"一声从纸上窜出来,扑扇着飞到房梁上,叽叽喳喳叫得欢。

     "邪性!"周墨生手一抖,砚台"哐当"摔在地上。

    他又画了条鱼,这次更奇了,鱼尾巴刚沾到墨,就从纸上蹦进水缸,溅起的水花儿打湿了他裤脚。

     "嘿!"他压下心跳,想起怀里的《松鹤图》。

    那是他爹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祖上传了三代的东西,去年被县太爷王仁德强抢了去。

    他越想越气,捡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浓眉大眼,嘴角耷拉着,手里攥着个酒坛,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正往马车上搬箱子。

     第二日晌午,县衙的门房慌慌张张跑来找他:"周画师!县太爷昨儿夜里没了!" "没了?"周墨生正啃着冷馍,馍渣"咔"地硌在牙上。

     "就剩件官服挂在房梁上!"门房抹了把汗,"县太爷昨儿还说要看什么《松鹤图》,命人把你押来,可还没等审,人就......" 周墨生后颈发凉。

    他想起画里那胖子腰间的玉佩——正是县太爷成天挂在身上的那块,雕着只貔貅,眼珠子是两颗红玛瑙。

     从那以后,周墨生的日子好过了些。

    有人听说他会"画活物",上门求画的络绎不绝:东家太太要幅《百鸟朝凤》,药铺掌柜的要幅《四季平安》,连城门口卖炊饼的老张头都要他画只胖娃娃,说贴在灶台上能招财。

     可周墨生心里总堵得慌。

    那天他路过陈记画坊,看见橱窗里挂着幅《春山图》,笔锋清俊,墨色流转,落款是"陈砚"。

    他猛地想起二十年前——陈砚是他同窗,两人一起在城隍庙学画,陈砚的笔比他的灵,墨比他的匀。

    有回他偷拿了陈砚的新墨,故意在陈砚的画稿上泼了茶水,害得陈砚被师父罚跪了整宿。

    后来陈砚没再学画,听说是投了护城河...... "周画师?" 周墨生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陈记画坊的小伙计,捧着个蓝布包:"我家老爷说,您要是肯画幅《松鹤图》,这幅《春山图》就送给您。

    " 周墨生盯着那幅画,喉咙发紧。

    他鬼使神差地收了画,当晚就翻出那支枯槲笔,在陈记画坊的后院画了陈砚——画里的陈砚穿着湿漉漉的青衫,头发滴着水,眼睛瞪得老大,正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丧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