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神童之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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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鹤斋的日子,如同檐下滴落的雨水,缓慢、单调,却又在无声中刻下痕迹。

    每日晨钟暮磬,诵读声声,笔耕不辍。

    李明如同一滴水,悄然融入这方墨香弥漫的小小天地。

    他谨记着父亲的告诫,夫子的箴言,更将那夜书房外门轴轻响带来的彻骨寒意深埋心底。

    过目不忘的能力,被一层名为“早慧”的薄纱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锋芒。

     晨光熹微,书斋内檀香袅袅。

    孙夫子端坐讲案之后,目光沉静如古井,扫过一张张或稚嫩或懵懂的脸庞。

    今日开讲《论语·为政》篇。

    夫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珠落玉盘:“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李明,“李明,此句何解?” 这并非第一次被点名。

    李明早已摸清夫子的路数——新授内容后,必点新生或他存疑者释义,以观其理解深浅。

    他立刻起身,垂手恭立,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思索的神色,仿佛在努力组织语言,片刻后方才开口,声音清晰但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青涩:“回夫子,学生浅见。

    孔子是说,治理国政的人,应当以德行来感召百姓,就像天上的北极星一样,安居在自己的位置上,而众多的星辰自然就会环绕着它,归向于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乃以德服人,无为而治之理。

    ”解释中规中矩,引用了夫子的原话,加上一点自己的理解,既显用心,又不越雷池。

     “嗯。

    ”孙夫子微微颔首,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赞许与否,只道,“‘无为而治’四字,尚可斟酌。

    需知德政非无所作为,乃以德化民,导民向善。

    坐。

    ”他转向其他学童,“尔等,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夫子!”众学童参差不齐地应道。

    钱多多在底下偷偷做了个鬼脸,显然对夫子这“抠字眼”的功夫不以为然。

    张铁柱则听得异常认真,眉头紧锁,努力消化着夫子的补充。

    林婉儿则在摊开的书页空白处,用娟秀的小楷飞快地记录下夫子的话,神情专注。

     这便是李明在松鹤斋的常态。

    他如同一个精密的工匠,小心地控制着“神童”光环的亮度。

    夫子的提问,他力求答得准确、清晰,但绝不主动显露超出“早慧”范畴的深度。

    背诵任务,他总能按时完成,字正腔圆,但也总会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卡壳”一两处,或是在某些不关键的词句上故意“犹豫”片刻,显得是下了功夫才记住的。

    习字时,他的字迹力求工整,模仿着夫子的馆阁体,却又在笔锋转折处留下些许稚嫩的痕迹,如同一个真正初学者的手笔。

     他像一株新竹,在规矩的土壤里默默汲取养分,努力伸展枝叶,却又巧妙地藏匿起那破土而出的、过于惊人的生长速度。

    阳光雨露之下,他展现的是符合“县令幼子”、“稍显聪慧”身份该有的样子。

     然而,真正的考验,往往在枯燥的日常之后,猝不及防地降临。

     这日午后,习字课毕,厅堂内弥漫着松烟墨的气息。

    学童们揉着酸涩的手腕,收拾着笔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课业结束前的松懈感。

    钱多多早已按捺不住,屁股在板凳上扭来扭去,眼睛不时瞟向窗外西斜的日头。

     孙夫子却并未宣布散学。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李明身上。

    那眼神依旧平和,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李明。

    ”夫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堂中响起。

     李明心头微凛,立刻起身:“学生在。

    ” “《孝经》开宗明义章,”孙夫子拿起案头那本同样纸张泛黄、边缘磨损的《孝经》,声音平稳无波,“老夫前日讲授,今日温习。

    你初学不久,可曾记下?” 《孝经》开宗明义章!李明心中警铃大作!这不同于《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蒙学读物。

    《孝经》乃儒家十三经之一,地位崇高,内容精深。

    开宗明义章虽为首篇,字数不多(仅百余字),但其义理深奥,文辞古雅,绝非蒙童轻易可解。

    夫子前日讲授时,也只是粗解大意,并未要求强记全文。

    此刻突然点名让他背诵,其意不言自明——这绝非寻常的课堂抽查!这是夫子对他“早慧”成色的终极检验!是怀疑的种子在萌芽,要亲手剥开那层他苦心经营的保护壳! 厅堂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带着惊讶、好奇、幸灾乐祸(钱多多)、审视(张铁柱)、关切(林婉儿),如同无数道探照灯光束,齐刷刷地聚焦在李明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烟气都似乎停止了飘动。

    那柄暗红色的戒尺,在讲案上反射着幽冷的光。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下!李明感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着里衣,一片冰凉。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作响,震耳欲聋。

    怎么办? 藏!必须藏!本能在大声嘶吼。

    像往常一样,背个七七八八,再恰到好处地“遗忘”几处关键句,甚至“请教”夫子某个字义,便可轻松过关,继续维持那安全的“早慧”人设。

    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父亲严厉的警告、母亲担忧的眼神、那夜书房外的阴影……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每一个都在催促他:藏起来!藏得深些!再深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另一个更强烈、更原始的念头,如同被压抑已久的岩浆,猛地冲破了他理智的堤坝!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永远像一只惊弓之鸟,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凭什么我拥有这洞彻乾坤的利器,却要为了所谓的“安全”,将自己贬低成庸碌之辈?凭什么我的锋芒,要永远藏在破旧的剑鞘里,忍受锈蚀?! 父亲典当官袍的决绝,母亲深夜灯下缝补的辛劳,兄长眼中那沉甸甸的期冀……李家砸锅卖铁换来的,难道只是一个畏畏缩缩、永远不敢展露真容的庸才?! 一股混杂着不甘、愤怒和破釜沉舟般决绝的火焰,轰然点燃了他的灵魂!去他娘的韬光养晦!去他娘的步步惊心!今日,我便要在这戒尺高悬的学斋之内,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撕开这层束缚!我要让这柄名为“过目不忘”的利剑,第一次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