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母亲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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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的寒气,如同无形的细针,穿透清源县衙后宅单薄的窗纸和高丽纸,在室内弥散开来。

    檐角悬挂的冰凌,在稀薄的冬日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却驱不散屋宇深处那沉甸甸的、名为“世情”的阴霾。

    自书房那场“朱砂蚀骨”的教诲后,李明仿佛一夜之间被塞入了太多沉重而冰冷的铁块,步履都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滞涩。

    父亲的官袍补丁、案头染血的卷宗、戒尺幽冷的光泽、还有那池凝结如血的紫黑朱砂…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浮雕,日夜盘踞在脑海。

    他变得愈发沉默,眼神里少了孩童的天真,多了几分过早洞悉世情后的沉郁与疏离,连面对母亲王氏温软的关怀,也常是心不在焉地点头应付。

     王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儿子掌心的疤痕结了暗红的痂,可心上的沟壑,却似被父亲那番沉甸甸的“为官之道”凿得更深。

    这日清晨,她特意将炭盆拨得更旺些,让小小的卧房暖意融融。

    待李明洗漱完毕,她并未像往常般让春桃伺候,而是亲自拿起一把半旧的黄杨木梳,示意儿子在妆台前的小杌子上坐下。

     “明儿,来,娘给你重新束发。

    ”王氏的声音带着冬日暖阳般的和煦,驱散着室内的清寒。

     妆台是一方半旧的榆木桌,铜镜边缘磨损得有些模糊,映出李明略显苍白而沉静的小脸。

    王氏站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解开他头上那束得有些松垮的青色布带,用温热的湿布巾仔细擦拭着他柔软的发丝。

    她的手指并不细腻,带着常年操持家务的薄茧,划过头皮时有些微的粗粝感,但那掌心的温度却异常熨帖。

     “瞧你这发髻束的,”王氏一边梳理,一边用带着嗔怪却满是疼惜的口吻轻声道,“松垮垮的,像只没精神的小雀儿。

    发为血之余,束发亦如束心,要端正,要紧实,方显精神气度。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将李明的头发分成三股,手指灵巧地穿梭、交叠、缠绕,如同在编织一件精密的织物。

     “娘,”李明任由母亲摆弄,目光落在铜镜中母亲专注的侧脸上,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那日…前衙门外,抱着鸡的张老伯,后来…田要回来了吗?”那佝偻的背影和绝望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心里。

     王氏梳理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的、带着烟火气的故事:“张老伯啊…他家的田,在城东柳树湾,挨着李员外家的地。

    李员外家新修水渠,多占了他家一垄地。

    一垄地,听着不多,可对张老伯那样的人家,就是一家子半年的嚼用。

    他抱着家里仅剩的几只下蛋母鸡来求告,是想换你爹一个公道。

    ” 铜镜里,王氏的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悲悯:“你爹接了状子,亲自去柳树湾量了地,查了旧契,还问了左邻右舍。

    证据确凿,是李员外家理亏。

    ”她顿了顿,手指灵巧地将最后一缕发丝拢入发髻,用布带仔细束紧、打结,动作一丝不苟,“可你爹…没立刻判李员外家退地赔钱。

    ” “为何?”李明猛地抬头,镜中的眼神带着不解和一丝少年人的锐气,“爹不是最重律法吗?” 王氏拿起一根磨得光滑的银簪,轻轻插入那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中固定,动作沉稳而利落。

    她看着镜中儿子困惑的眼神,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明儿,你爹断案,断的不仅是地,更是人心,是往后邻里是结仇还是和睦。

    李员外家势大,若判他立刻退地赔钱,他面上无光,必生怨恨。

    张老伯家贫势弱,得了田地,却可能惹上更大的麻烦。

    你爹啊…”她轻轻拍了拍李明束好的发髻,如同完成一件满意的作品,“他让里正出面,请了李员外和张老伯一起吃茶。

    茶桌上,你爹不提‘侵占’,只说‘水渠修得不易,惠及乡邻,然张老伯生计艰难’。

    又对张老伯说‘员外家亦非有意,许是丈量有误’。

    几盏茶下来,李员外面子上过得去了,主动提出补偿张老伯两石谷子,并承诺水渠绝不越界。

    张老伯得了实惠,保住了地,也保全了颜面。

    一场可能结下死仇的官司,就这么…化了。

    ” 王氏的声音不高,如同溪流潺潺,将一场冰冷的土地纠纷,化解成了一场充满人情智慧的“吃茶讲和”。

    没有惊堂木的威吓,没有朱笔的批驳,只有几盏清茶,几句看似轻描淡写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