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关灯
    果出自方家,只怕整个月城都要被震动。

     方绍伦在床上翻来覆去,双手覆住面孔,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

     他一夜不曾安睡,至天明正要迷糊过去,生物钟又让他准时睁开了眼睛。

     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照旧到庭院后头的演武场去站桩,只觉得脚步虚浮、根基无力。

     勉强撑过半个时辰,回房洗漱,下来吃过早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门房送了封信进来,火漆封印了,但他一看上面字迹便知道出自谁的手笔,抬手要撕,踌躇片刻,到底还是打开来。

     这回不是文绉绉的掉书袋了,几句白话跃然纸上。

     绍伦: 我为昨夜的唐突向你致歉,实在情难自禁。

    言行不受管控,实乃二十七年人生未有之事。

    我心悦你多年,思之难忘,盼之如狂,或许你能因此宽宥一二。

    我极想向你当面奉上歉意,盼于长柳书寓一晤,殷殷等候。

     定坤 方绍伦面孔一时红一时白,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薄薄纸页,一条条撕得粉碎,等再也拼凑不出,才投入一旁字纸篓中,恨恨咬了咬牙,又长长叹了口气。

     第26章 张定坤透过长柳书寓的玻璃窗子,望着逐渐暗沉的天色,叹了口气。

     冬天本就黑得早,这会又起了风,书寓外那一排柳树光秃秃的枝条在风中乱舞。

     书寓里上了灯,桌上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正“咕嘟”着,柳宁一边布菜一边问道,“三哥,看样子,方大公子是不会来了?” 张定坤点了点头。

     柳宁捧过一旁的酒瓮,“打电话去催了吗?” “打了。

    ”张定坤摆手,“不喝了。

    ”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呢,无非借酒浇愁罢了。

     他打通月湖官邸的电话,刚说了句“喂”那边就挂掉了,再打就是忙音,估计是被拔了电话线。

     柳宁笑道,“大少爷挺傲气呵,难怪灵波上次过来念叨着要帮你想办法。

    ” 张定坤不以为意,“她能有什么办法?我都拿他没办法。

    ” 柳宁觉得好奇,“三哥,其实我们家没这个传统吧,我记得娘那时候很喜欢听戏,一帮子票友,他们总求她伴奏,穿红着绿的在家里面咿咿呀呀的唱,爹看见了斥他们油头粉面,不男不女。

    又说戏子里头好南风的多,不是个正经。

    他老人家要知道你如今这样,非得把你打死不可。

    ” 张定坤沉静的面庞上扯出一抹自嘲的笑,“那我得庆幸老爷子现在是没办法从棺材里跳出来打我了,他老人家那根九转钢鞭打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 那鞭通体纯黑,油光发亮,钢节一环套一环,一鞭下去皮开肉绽,他们哥几个都尝过滋味。

     张定坤的父亲,是“东鲁药王张”的家主,却死于一场伤寒。

     这种病症发作急性,中医疗效尚未展现,病人已经熬不住了。

    当然,跟旧疾及并发症也有关系。

     灵波后来改学西医,大概也有这个因素在里头。

     “东鲁药王张”夫妻俩先后逝世,膝下子嗣又未长成,被族叔张丙吉趁机谋夺了家业,声名赫赫的张府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张丙吉没有把事情做绝,张定坤这一次北上特意去爹娘的坟茔前看过。

    修建的气派,打理的齐整,有专人看守。

     所以他也只要了张丙吉一个人的性命,没有动他的家小,可比他当初仁慈。

     如果不是张丙吉“斩草要除根”,对三兄弟一路追杀,他两个哥哥也不会死在逃难途中。

     若只谋夺家业,张定坤不怪他。

    世道混乱,守不住自己的东西,怪不得别人觊觎。

    但多了两条人命,这仇就非报不可。

     他如今于方家便如当初的张丙吉于张家,他要是存了同样的心思,改换门庭也不是难事。

     可是他惦记着方绍伦,这事就办不成了。

     他在黑黢黢的夜色里,跟妹妹慨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惦记他。

    ” 或许是他饿得要死的时候,塞到嘴里的那一口甜,从嘴里一直甜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