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卷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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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宾馆填溢,假郡功曹王翥第以俟试。
既而他室皆有客,惟正堂以草绳系门。
自牖而窥其室,独床上有褐衾,床北有破笼,此外更无有,问其邻,曰:“处士窦三郎玉居也。
”二客以西厢为窄,思与同居,甚喜其无姬仆也。
及暮,窦处士者,一驴一仆,乘醉而来。
胜、夷前谒,且曰:“胜求解于郡,以宾馆喧,故寓于此,所得西廊亦甚窄。
君子既无姬仆,又是方外之人,愿略同此堂,以俟郡试。
”玉固辞,接对之色甚傲。
夜深将寝,忽闻异香。
惊起寻之,则见堂中垂帘帏,喧然笑语。
于是夷、胜突入。
其堂中屏帏四合,奇香扑人。
雕盘珍膳,不可名状。
有一女,年可十八九,娇丽无比,与窦对食。
侍婢十余人,亦皆端妙。
银炉煮茗方熟。
坐者起入西厢帷中,侍婢悉入。
曰:“是何儿郎,冲突人家。
”窦面色如土,端坐不语。
夷、胜无以致辞,啜茗而出。
既下阶,闻闭户之声,曰:“风狂儿郎,因何共止?古人所以卜邻者,岂虚语哉!”窦辞以“非己所居,难拒异客。
必虑轻侮,岂无他宅。
”因复欢笑。
及明,往觇之,尽复其旧。
窦独偃于褐衾中,拭目方起。
夷、胜诘之,不对。
夷、胜曰:“君昼为布衣,夜会公侯,苟非妖幻,何以致丽人?不言其实,当即告郡。
”窦曰:“此固秘事,言亦尤妨。
比者玉薄游太原,晚发冷泉,将宿于孝义县。
阴晦失道,夜投人庄。
问其主,其仆曰:‘汾州崔司马庄也。
’令入告焉,出曰:‘延入。
’崔司马年可五十余,衣绯,仪貌可爱。
问窦之先及伯叔昆弟。
诘其中外亲族,乃玉旧亲,知其为表丈也。
自幼亦尝闻此丈人,但不知官位。
慰问殷勤,情意甚优重。
因令报其妻曰:‘窦秀才乃是右卫将军七兄之子,是吾之重表侄,夫人亦是丈母,可见之。
从宦异方,亲戚离阻,不因行李,岂得相逢?请即见。
’有顷,一青衣曰:‘屈三郎入。
’其中堂陈设之盛,严若王侯之居。
盘馔珍奇,味穷海陆。
既食,丈人曰:‘君今此游,将何所求?’曰:‘求举资耳。
’曰:‘家在何郡?’曰:‘海内无家。
’丈人曰:‘君生涯如此,身事落然,蓬游无抵,徒劳往复,丈人有女,年近长成,今便令奉事。
衣食之给,不求于人,可乎?’玉起拜谢。
夫人喜曰:‘今夕甚佳,又有牢馔。
亲戚中配属,何必广召宾客。
吉礼既具,便取今夕。
”谢讫复坐,又进食,食毕,指玉憩于西厅。
具沐浴讫,授衣巾。
引相者三人来,皆聪明之士。
一姓王,称郡法曹;一姓裴,称户曹;一姓韦,称郡督邮。
相让而坐。
俄而礼兴,香车皆具,花烛前引,自厅西至中门,展亲御之礼。
因又绕庄一周,自南门入中堂。
堂中帐帷已满。
成礼讫,初三更。
妻告玉曰:‘此非人间,乃神道也。
所言汾州,阴道汾州,非人间也。
相者数子,无非冥官。
妾与君宿缘,合为夫妇,故得相遇。
人神路殊,不可久住,君宜速去。
’玉曰:‘人神既殊,安得配属?已为夫妇,便合相从,何为一夕而别也?’妻曰:‘妾身奉君,固无远近,但君生人,不合久居于此。
君速命驾。
常令君筐中有绢百匹,用尽复满。
所到必求静室独居,少以存想,随念即至。
十年之外,可以同行,今且昼别宵会耳。
’玉乃入辞。
崔曰:‘明晦虽殊,人神无二。
小女子得奉巾栉,盖是宿缘。
勿谓异类,遂猜薄之。
亦不可言于人。
公法讯问,言亦无妨。
’言讫,得绢百匹而别。
自夜独宿,思之则来,供帐馔具,悉其携也。
若此者五年矣。
”夷、胜开其箧,果有绢百匹。
因各赠三十匹,求其秘言之。
言讫遁去,不知所在焉。
曾季衡太和四年春,监州防御使曾孝安,有孙曰季衡,居使宅西偏院。
屋宇壮丽,而季衡独处之。
有仆夫告曰:“昔王使君女暴终于此,乃国色也。
昼日其魂或时出现,郎君慎之。
”季衡少年好色,愿睹其灵异,终不以人鬼为间。
频炷名香,颇疏凡俗,步游闲处,恍然凝思。
一日晡时,有双鬟前揖,曰:“王家小娘子遣某传达厚意,欲面拜郎君。
”言讫瞥然而没。
俄顷,有异香袭衣,季衡乃束带伺之,见向者双鬟引一女而至,乃神仙中人也。
季衡揖之,问其姓氏。
曰:“某姓王氏,字丽贞,父今为重镇。
昔侍从大人牧此城,据此室,亡何物故。
感君思深窈冥,情激幽壤,所以不间存没,颇思相会,其来久矣,但非吉日良时。
今方契愿,幸垂留意。
”季衡留之,款昵移时乃去。
握季衡手曰:“翌日此时再会,慎勿泄于人。
”遂与侍婢俱不见。
自此每及晡一至,近六 十余日,季衡不疑。
因与大父麾下将校说及艳丽,误言之。
将校惊欲实其事,曰:“郎君将及此时,愿一叩壁,某当与一二辈潜窥焉。
”季衡亦终不肯叩壁。
是日,女郎一见季衡,容色惨沮,语声嘶咽,握季衡手曰:“何为负约而泄于人,自此不可更接欢笑矣。
”季衡追悔,无词以应。
女曰:“殆非君之过,亦冥数尽耳。
”乃留诗曰:五原分袂真胡越,燕拆莺离芳草竭。
年少烟花处处春,北郊空恨清秋月。
季衡不能诗,耻无以酬,乃强为一篇,曰:莎草青青雁欲归,玉腮珠泪洒临歧。
云鬟飘去香风尽,愁见莺啼红树枝。
女遂于襦带解蹙金结花合子,又抽翠玉双凤翘一只,赠季衡,曰:“望异日睹物思人,无以幽冥为隔。
”季衡搜书笈中,得小金镂花如意酬之。
季衡曰:“此物虽非珍异,但贵其名如意,愿长在玉手操持耳。
”又曰:“此别何时更会?”女曰:“非一甲子,元相见期。
”言讫,呜咽而没。
季衡自此寝寐思念,形体羸瘵。
故旧丈人工回推其方术,疗以药石,数月方愈。
乃询王原纫妇人,曰:“王使君之爱女,无疾而终于此院,今已归葬北邙山,或阴晦而魂常游于此,人多见之。
”则知女诗“北邙空恨清秋月”也。
颜会昌中,进士颜,下第游广陵,遂之建业,赁小舟抵白沙。
同载有青衣,年二十许,服饰古朴,言词清洒。
清揖之问其姓氏,对曰:“幼芳,姓赵。
”问其所适,曰:“亦之建业。
”甚喜。
每维舟,即买酒果与之宴饮,多说陈隋间事。
颇异之。
或谐谑,即正色敛衽不对。
抵白沙,各迁舟航。
青衣乃谢曰:“数日承君深顾,其陋拙,不足奉欢笑。
然亦有一事,可以奉酬。
中元必游瓦官阁,此时当为君会一神仙中人。
况君风仪才调,亦甚相称,望不渝此约。
至时某候于彼。
”言讫,各登舟而去。
志其言,中元日,来游瓦官阁。
士女阗咽。
及登阁,果有美人从二女仆,皆双鬟,而有媚态。
美人倚栏独语,悲叹久之。
注视不易,美人亦讶之。
又曰:“幼芳之言不谬矣。
”使双鬟传语曰:“西廊有惠览黎院,则某旧门徒,君可至是。
幼芳亦在彼。
”喜甚,蹑其踪而去。
果见同舟青衣,出而微笑。
遂与美人叙寒暄,言语竟日。
僧进茶果。
至暮,谓曰:“今日偶此登览,为惜高阁,病兹用功,不久毁除,故来一别,幸接欢笑。
某家在青溪,颇多松月。
室元他人,今夕必相过。
某前往,可与幼芳后来。
”然之,遂乘轩而去。
及夜,幼芳引前行,可数里而至。
有青衣数辈,秉烛迎之。
遂延入内室,与幼芳环坐。
曰:“孔家娘子相邻,使邀之,曰‘今夕偶有佳宾相访,愿因倾觞,以解烦愤。
’”少顷而至。
遂延入,亦多说陈朝故事。
因起白曰:“不审夫人复何姓第,颇贮疑讶。
”答曰:“某即陈朝张贵妃,彼即孔贵嫔。
居世之时,谬当后主采顾,宠幸之礼,有过妃嫔。
不幸国亡,为杨广所杀。
然此贼不仁何甚乎!刘禅。
孙皓,岂无嫔御。
独有斯人,行此冤暴。
且一种亡国,我后主实即风流,诗酒追欢,琴樽取乐而已。
不似杨广,西筑长城,东征辽海,使天下男冤女旷,父寡子孤。
途穷广陵,死于匹夫之手。
亦上天降鉴,为我报仇耳。
”孔贵嫔曰:“莫出此言,在座有人不欲闻。
”美人大笑曰:“浑忘却。
”曰:“何人不欲闻此言耶?”幼芳曰:“某本江令公家嬖者,后为贵妃侍儿。
国亡之后,为隋宫御女。
炀帝江都,为侍汤膳者。
及乱兵入,某以身蔽帝,遂为所害。
萧后怜某尽忠于主,因使殉葬。
后改葬于雷塘,则不得从焉。
时至此谒贵妃耳。
”孔贵嫔曰:“前说尽是闲事,不如命酒,略延曩日之欢耳。
”遂命双鬟持乐器,洽饮久之。
张贵妃题诗一章曰:秋草荒台响夜蛩,白杨凋尽减悲凤。
彩笺曾擘欺江,绮阁尘清《玉树》空。
孔贵嫔曰:宝阁排云称望仙,五云高艳拥朝天。
清溪犹有当时月,夜照琼花绽绮筵。
幼芳曰:皓魄初圆恨翠蛾,繁华浓艳竟如何。
两朝惟有长江水,依旧行人逝作波。
亦和曰:萧管清吟怨丽华,秋江寒月绮窗斜。
惭非后主题诗客,得见临春阁上花。
俄闻叩门曰:“江修容、何捷妤、袁昭仪来谒贵妃。
”曰:”窃闻今夕佳宾幽会,不免辄窥盛筵。
”俱艳其衣据,明其佩,而入坐。
及见四篇,捧而泣曰:“今夕不意再逢三阁之会,又与新狎客题诗也。
”顷之,闻鸡鸣,孔贵嫔等俱起,各辞去。
与贵妃就寝,欲曙而起。
贵妃赠辟尘犀簪一枚,曰:“异日睹物思人。
昨宵值客多,未尽欢情,别日更当一小会。
然须咨祈幽府。
”呜咽而别。
翌日懵然若有所失。
信宿更寻曩日地,则近清溪,松桧丘墟。
询之于人,乃陈朝宫人墓。
惨恻而返。
数月,阁因寺废而毁。
后至广陵,访得吴公台炀帝旧陵,果有宫人赵幼芳墓,因以酒奠之。
韦氏子京兆韦氏子,举进士,门阅甚盛。
尝纳妓于洛,颜色明秀,尤善音律。
常令写杜工部诗,本甚蠹,妓随笔改正,文理晓然,是以颇为所惑,年二十一而卒。
韦悼痛之,甚为赢瘠。
弃事而寝,意其梦见。
一日,家童有言:“嵩山任处土有返魂之术。
”韦召而求其术。
任命择日斋戒,除一室,舒帷于壁,焚香,仍须一经身衣以导其魂。
韦搜衣筒,尽施僧矣,惟余一金缕裙。
任曰:“事济矣。
”是夕,绝人屏事,且以昵近悲泣为戒。
燃蜡烛于香前,曰:“睹烛燃寸,即复去矣。
”韦洁衣敛息,一如其诲。
是夜,万籁俱止,河汉澄明,任忽长笑,持裙,向帷而招,如是者三。
忽闻吁叹之声,俄顷,映帷微出,斜睇而立,幽芳怨态,若不自胜。
韦惊起泣,任曰:“无庸,恐迫以致倏回。
”生忍泪视之,无异平生。
或与之言,颔首而已,逾刻烛尽,欲逼之,然而灭,韦乃捧帷长恸,既绝而苏。
任生曰:“某非猎金者,哀君情切,故来奉救,沤沫槿艳,不必置怀。
”韦欲酬之,不顾而别。
韦尝赋诗曰:惆怅金泥簇蝶裙,春来犹见伴行云。
不教布施刚留得,浑似初逢李少君。
悼亡甚多,不备录。
韦自此郁郁不怿,逾年而殁。
韩宗武韩宗武文若,侍父庄敏公之官于蜀。
舍郡宇书室中,僻在一隅,去使宅稍远。
丛竹果树之前有大池,芰荷甚盛。
孟秋初三日,风月清爽,闲步砌下。
闻池中荷叶声,如急风至。
视月影中,二青衣从一女行池上。
其衣皆绡鲜丽,隔衣见肌肤莹白如玉。
韩问曰:“不识子为何神,辄此临顾,愿闻所来。
”女曰:“予非神,亦非鬼,乃仙